高中的三分之二

我不知道我还能写出多少文字。也许有的时候我也很感伤的。

谨以此文怀念已经被调走了的梁英辉校长。他曾经是哈三中副校长兼英才办主任，现任哈 24 中校长。

我刚刚入学的时候，梁校作为副校长，屈尊来担任本届的数学老师。我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除了他以外，还有哪位副校长还在坚持教课；因为我确实不常在学校上学。彼时的我年轻气盛——现在大概也是——而想要去通过竞赛来获得一些常人获得不了的政策。梁校作为哈三中的英才办主任，听说了自己的学生想要搞竞赛这件事。在哈三中，这个被誉为黑龙江最好高中的地方，搞竞赛的环境要相对善良很多。但即使是这样，大概也没办法给予我太多的支持，毕竟哈三中英才办的人员一再精简，我甚至都不知道英才办还剩下多少人了。

那时是一个沉寂的十一月。

竞赛在即的时候，梁校“特赦”了我不仅不用上副科课，连部分主科课也不用上了。偶尔发现我在上课，还会怪我竞赛在即，为什么不抓进去训练。梁校很希望我出成绩，可能是因为我是他的学生，可能是因为他在我身上寄予了什么希望，或者就是单纯的需要一个人来挽回哈三中竞赛目前的颓势。当时我不想停课的时候，他甚至还来加我的微信劝说我把文化课稍微放一放，班主任和考试什么的他都能帮我解决；我已经不必再多想了，我当时竟隐隐约约有点想哭。刚刚经历了中考的失败，我已经低沉了很久，也很久没有人能给我什么有力地支持了。而梁校的支持对于我来说就像一张盾牌：我能抵御一切的谴责和怀疑。我每每回班的时候，梁校都会和我聊一聊以后，说说竞赛、说说数学，脸上总带着一种自信的笑。

我们老师说，梁校年轻的时候很受欢迎。这里的受欢迎指的不仅仅是在老师之间受欢迎，更是在学生之间受欢迎。当时梁校还不是梁校，脸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褶皱，年轻帅气，为人和善，有许多青春期的小女生内心蠢蠢欲动，想留下梁校的照片或者签名之类的。有一年开联欢会，梁校走到一个班级里面，要了一把吉他就弹唱起来，赢得了一阵阵的喝彩。走的时候，班级里的女生还“尾随”了梁校一段，梁校察觉到以后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只是很可惜，当时没有人带相机什么的，没有记录下这一可爱的场面，只能随着学长们和老师们的口口相传，成为了哈三中的野史。

也有人说梁校看上去很能装蒜。人们说，身居高位的校领导，脸上那么和善，难道心里想的真的会是什么好事吗？因而在私下里谴责梁校太能伪装。不巧几次被我撞见，我还和他们大吵一架。我从没见过梁校红脸，而那些只会装好人的人，他们也许也是梁氏的后人，但绝对不会叫英辉。据说在我离开学校的课堂上，梁校真的生过一次气，那次是班级的同学不好好听课，在课堂上大吵大闹，梁校好言规劝无果，才红了脸。我听了也不打算怪梁校。这样的学生，不生气我才觉得不正常呢！于是我说，梁校算是我的恩师，在我的背后如何骂他我不知道也没法知道，要是在我面前骂梁校，我大概会真的很恼火。但好在梁校毫不在意这些非议，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大事，他总是用一个慈祥的笑容来一笔带过。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的九月。经过了几乎有一年的浸淫，我总算从屏幕前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部分。只是当我再次坐在哈三中的考场上时，我发现我的笔已经不在灵巧。卷子上的符号与数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即使是我所擅长的数学，此时也成了拖累我的秤砣。毫无疑问我的成绩极惨，六科总分才刚刚四百分。成绩出来，我感觉我都被自己气笑了：有些科目的分数还不及我停课时候的零头。教练对我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对我提了好多继续搞竞赛的要求。我没办法，只能把重心倾向文化课上。

当我重新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心中的忐忑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我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迎来梁校对我的关怀，然而现在对我的关怀，与我更像是刺向我的利刃。我还没来得及等到梁校来找我，却先迎来了另一个消息。

吴霞副校长调走去六中了。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暂时压过了我心中的不安。吴霞也是哈三中的老领导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在哈三中具体任职多久，在学校中掌管着很多要务，也有很多涉及底层的一些事务。她有的时候会出现在团委，看见几个帮忙的学生，笑着说要给她们颁三好学生之类的；有的时候知道有学生家里遇到困难，她暗地里会给学生一些不易觉察却不可或缺的帮助。我猜，梁校几天没时间来找我，大概也是因为吴霞调任以后，梁校作为她的老朋友，想必也很难过。同学们说吴霞去六中是去给六中建国际部去了，毕竟是英语老师出身，也都可以理解。只是我的心里总有一些疑惑，但却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只能先压制住心中的好奇了。

果然，在那之后几天，许是该忙的都尘埃落定，梁校找到了我。一反之前的家长里短，这次他只说了一句话。

“好好学着，争取能出来成绩。”

我心大乱。好端端的忽然说这个，难道是他也对我失去信心了？不会吧！难道我真的已经差到无药可救了？我觉得我不至于吧！心里的不安没有解除，反而愈演愈烈。但好在这种不安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我接到了梁校调走的消息。同时接到的还有王明伟不再担任哈三中校长，而将哈三中校长一职交给了原 24 中校长王健的消息。同学们又说，王健原来是哈三中数学组主任，不知道因为什么调去当了校长，现在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调了回来。梁英辉和吴霞本来在哈三中关系很好，而如今都被调走，大家窃窃私语道，恐怕是哈三中要变天了。

他们说的对。梁英辉一离开，哈三中的竞赛一时间群龙无首。我心想，一直支持我的梁校一旦调走，我最有力的支持也不在了。我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我的竞赛生涯即将走到了尽头。本来成绩就陷入了瓶颈，如今……我突然有点想哭。现在还有谁能帮我呢？绝望、无助的情绪压在了我的心头。新校长还能支持我们吗？新校长还能容纳我们这群“异类”吗？我走在漆黑的夜里，已经深秋的冷风钻进了我的肌肤。为表新朝雅政，哈三中的校规一再修改，老师、主任们的管理越来越严格。短短几天，我已经找不到梁校来过的痕迹了。阳光大厅门外的领导名单里再也没有了二位领导的名字。没有了吴霞的带领，各种学生组织该何去何从？模联何去何从？没有了梁校的带领，竞赛又该何去何从？他带出一块金牌的梦想又该何去何从？这一切的一切我们还能在哈三中找到吗？好在，王健校长没有给我们太多担忧的时间。哈三中现在的一切都是为学习让路的，学习既然是学生的天职，想来那不能彻底打开的窗户和 E 区四楼的玻璃墙，也是为了缓解我们压力的手段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梁校了。他调走以后，几次回到哈三中参加学校之间的会议。在会议的间隙，他和哈三中的政教处主任聊得很欢。他们都是数学老师，想来很有共同语言吧？同学们看了，指指点点，却又一言不发。我不敢过去，我怕他问起我的近况，我怕他问起我在学校里过得如何，我更怕告诉他我其实现在每天都很累。我说这一切无非也是自找的，是不是我当时不搞那什么竞赛，现在就能轻松一点了呢？我站在二楼曾经是水吧的地方，喝着据说是绿豆汤的免费饮品看着王健举着杯子和学校的老师们庆祝她上任后的第一次军训。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不锈钢碗，倒掉油光锃亮的饭菜，匆匆忙忙的躲避着主任们的目光回到教室，假装坐下来开始学习。我好多好多次的希望他能回来，希望他能重新带着我们向前，希望他还能向我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可惜，时光不再，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机会见到他了。我想到昨晚熬夜写不完的套卷，看着笔记上揉成一团的呓语，再看着书包里藏着的《云边有个小卖部》，我害怕下一秒我就会成为办公室里老师批斗的对象。我知道我还有好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也知道我没有把全天时间都放在学习上，刚刚举行过换届竞选的社联，我就是上一届成员的一个。我有的时候还想去看一看我在学生组织里认识的朋友们和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可我又害怕时间不够我赶回教室，我更害怕去了以后他们告诉我一切都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我想比起心里的想念，还是主任的批评更让我胆寒。

我坐在五楼的窗边向下看，很高。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楼下看我。

“你，下课了在窗边看什么呢？怎么，又想下楼打球去了？不回去做点题吗？”

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总之，这样冷冰冰的话语，从来没有在梁校口中说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