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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有写过的故事一句话便可概述:
于无常处知有情,
于有情处知众生。
(一)
女孩车祸时只有3岁,被拿走的是一整条右腿,在刚刚学会奔跑的年纪。
(二)
爸爸怎么会和我分别呢,她捧着歌词本琢磨,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这么喜欢爸爸,爸爸这么喜欢我,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三)
他用的横抱姿势,很多年后女孩知道了那叫公主抱,她一直都知道这种抱法,听得到心跳声。
最后一小段上坡路即将走完,刚刚要松一口气,拐杖咔嚓断掉,她滚到了坡下的沟里,啃了一嘴的土。这次摔得不算严重,擦伤却不少,手上腿上,以及蹭破的衣裳。
女孩至今还记得爸爸的工友们来串门,带着一大块腊肉,说你家里这么困难还捐那么多,兄弟伙心里头不好受,来给妹崽送些肉吃。
(四)
县城和镇上不同,初中和小学也不一样,不知为何,县城半大孩子们觉得女孩少一条腿,跟她一起玩儿会很丢人,都莫名嫌弃她。她拄拐走得慢,食堂打饭永远是最后一个,没人和她一起坐,每顿饭都在角落,她经过一张张餐桌时,不少女孩故意哼上一声,嗤笑着嘟囔瘸子。
她开始被故意绊倒,被故意推倒,被人啐吐沫,被最恶毒的流言蜚语编派着,都知道她没有朋友,家里也没势力,无力反抗,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这个正义团队的领头女孩自称大姐,叫黎某,刀螂一样的长相,后来去上了职高,现在貌似在重庆朝天门批发市场卖女装,十几年来她未曾向女孩表达过丝毫歉意,或许她至今尚且认为自己没错,觉得是无所谓的事情。
如果有人认识这个黎某,请转告她不要担心,没人向她讨债,她侮辱过的那个工人的女儿没有十年不晚的意思,这笔账她欠着就是,她也还不清。
当年她放弃了跳楼的想法后没去找老师,之前不是没有找过,老师也没得办法,除了批评教育就是威胁请家长,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换来变本加厉,女孩们太明白自己年龄的优势,知道法律对未成年人制裁有限。
(七)
有几次到底被人发现了,有人心善,不多说什么,有人就不会给好脸,指责她:你个小女娃子咋个扯白!这种情况喽还跑出来赚钱,想钱想疯了吗?有一种人她最怕遇见,泼水一样倾倒过来的可怜,拽着她盘问许久,情绪饱满地感慨她身残志坚……
一直到今天,她最抵触听到的就是这四个字:身残志坚。
她宁可被谩骂也不要被感慨,宁可被忽视也不要被可怜。
(八)
碗儿说:你书里有段话,爸爸很认同——哪有什么残不残疾,他们只是不方便而已,不方便咱们就给他们行个方便,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她不换新的,为延长点使用寿命,素日里拄拐,上班时才舍得穿,好好一个姑娘,兜里总揣着个螺丝刀子,一蹦跶,就当啷掉出来。
旧义肢,老MP3,褪色的墨绿色毛线围巾,真是个念旧的女孩。听说她还有一台很卡的三星笔记本电脑,据说是她最值钱的家当,害怕被偷了,每天乐呵呵地背着上下班,听阿布说她基本不咋用,那电脑起到的好像也是个护身符的作用,她爸爸给她买的。
(九)
旁人永远无法评估这首歌对她的意义,那不仅是歌,更是夏花一朵,永生在她心底。
那首歌的名字就不提了。
碗儿告诉我,后来得知,那人逃逸后的二十一年间发家致富,在重庆加州花园附近开有酒店,并不穷。我请她马上给家里打电话,将具体姓名和酒店地址问清,我告诉她,你叔叔没他妈什么本事,但还算有几个律师朋友,以及,有一支破笔在手,或可替大富大贵者留名。
碗儿转达来她爸爸的意愿,还是那两个字,算了。
(十)
碗儿上周来了大理,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来探望我,实则应是个道别,她挺会选时候,恰逢樱花开放漫山粉雪,凄美而忧伤,颇为应景。我收拾好伤心等在大门口,远远地先看见她的墨绿色围巾,接着是亮晶晶的右腿,她边蹦跶,边没心没肺地吆喝:叔叔,快把工具找出来,帮我修修腿。
碗儿所谓的创业是去当个穿搭主播,以小红书为主阵地,拍照片,录视频,接广告,卖商品,听说一旦成事,收益颇丰。还听说因没有团队也没签公司,她需自己完成所有的事情。
……我反正就这么点出息,我才不会在乎别人觉得我有没有出息。
爸爸一生都在保护我,现在轮到我去保护他了。
她停下脚步,轻轻地说:
这是从小到大,我活着的唯一动力。
(十一)
这是碗儿的小红书号:小屋碗儿。
愿她遇到的每个人都能善待她。
愿每个遇到她的人,都能爱她。
碗儿保重,再见了,先送你到这里。
胶东往事(上)
她说:俺那时候可真是没少见难产的,好多小孩刚出来的时候都是活不了的样子,紧张死个人,俺就想,将来俺要是也生了小孩,才不指望什么大富大贵呢,能活下来就行,能种地就去种地,能拾粪就去拾粪,反正能活着就行,俺就挺高兴。
我:……
原来拾粪是她对我的预期?
(一)
我说:那怎么办?要不下次见了小姨,我替你把她绊倒……
她说:对啊,记事之前就吃伤了,哼哼,我还不知道个恁,刚有两颗门牙呢,抱着个猪头啃……拉完了接着啃,赶朱桥集的人围着看,给加油,打赌呢还。
2019年我领到一笔不错的稿费,带着爸妈去欧洲旅行了一大圈,我妈也是炸了面鱼当路餐,理由是怕自己吃不了芝士黄油什么的。
克里特岛号称欧洲文明的发祥地,我们应该是第一组在那里吃面鱼的中国人。窗外碧海蓝天水清沙幼,我看着我妈坐在洒满阳光的桌前安静地啃着面鱼,恍惚感觉她是坐在姥爷家的堂屋里了,掖县苗家镇,前李村东口。
很多认知都无法改变,就像我给我妈坠子镯子也没少买啊,房子我也买了,但我就没出息,我上的是二本,考研也没成功,我写再多书也没五险一金也没开上奥迪,他奶奶个腿,骑个摩托车晃晃当当,和朱桥集上的街流子差不离。
其实完全能理解他,半是缅怀,半是乡愁,一个去国离家几十年的孤独老头。酒和酒杯,鱼和洋流,谁说乡愁只能因故土而生。
(二)
关于囔囔西,有一个故事她热爱重复,关于她小时候怎么煤气中毒快死了,没了气,姥爷挖坑埋她,结果天太冷地冻得跟铁一样硬,铁锨凿下冒火星,坑半天挖不成功,只好抱回来搁在煤炉子旁边,结果化冻了,哭出来了活过来了巴拉巴拉什么的。
没有孩子是不馋的,什么也阻挡不了一个孩子对糖类的渴求,我常干的事情是偷吃白砂糖和麦乳精。干吃,含一大口,让口水一点点浸湿润透,甜味源源不断往喉咙里流淌,人便升了仙,无以名状的对生命的满足和感动。
我很爱吃冰糖,到今天都喜欢,但厌恶喝奶,不知他和我妈说了啥,导致回家后我妈开始给我订奶,羊奶,膻得人灵魂发抖,每天早上一输液瓶,这么贵的东西喝不完不行,剩一口口我妈都心疼,我妈心疼我就头疼,所以那个送奶工是我最初仇恨的人,他自行车胎就是我扎的怎么的!他家种的丝瓜也是我祸祸的,还有火柴塞钥匙孔。
因为俺爹俺娘,那可是许世友的兵!
问过我一次,就一次,想不想学拳。
示范了一个招数,名字叫等三步,他站在房间那头,眼一花,人已经到了我面前,掌根也把我鼻头抵住,挟着风。最终还是没教,说等我大几岁再说吧,太早学会了怕去打架伤人,于是只教了一丁点儿用肚子喘气的方法,还有怎么咽吐沫,我不知其意不感兴趣,没记住。
等我大了几岁,想学学不到了,姥爷去世。
直到写这篇文章时,才知道不是等三步,而是登山步。
姥爷叫李长彬,山东掖县苗家镇前李村人,抗日的老八路,种地的老农民,育有三女两子,孙辈八人,我用我的方式将他记住。
(三)
。大理家住半山,树多,常有松鼠跑来坐在窗沿上,她们一打电话松鼠就狼窜,十分惊恐,这就说明正宗的掖县话很霸气。
我小时候在掖县姥姥家翻抽屉,见过一捧老勋章老军功章,装在一个布袋子里,袋子上缝着个五角星。姥姥说袋子是装碗用的,他们当八路军那会儿碗都挂在腰上。
我妈说,姥姥早就不记得我了,所以她不让我回去看姥姥。
他比我妈小10来岁,我妈在济南当工农兵大学生那会儿,他被挑进过掖县京剧班,练过武生唱过老生,戏文一肚皮。
小舅雅得很,会唱戏会书法会做毛笔的老匠人,然后60岁了做刷油漆的刷子去了……
好吧,为了让我妈不嫌弃,以及小舅的老手艺,我琢磨了这样一件事情:
我给我小舅又买了台手机,里面注册好了一个微信(an2551797)。
如果正好读这本书的人家里有孩子需要练字用毛笔,可以加一下,感谢支持,咱小舅的毛笔不贵,挺便宜(因为是极小的纯手工作坊,产能有限,非诚勿扰,尽量别催单,别累着老头了,感谢,另外尽量别点名要和我同款的状元笔,那个用料精细些做工也复杂些会贵一点,不是热爱书法的没意义)。
我妈大前天挺高兴,于是我吃上了红烧鲅鱼、牛肉丸子,还有面鱼。
我不太高兴的是,我都表现得这么好了,她炸面鱼的时候依旧不舍得多倒油,面鱼根本漂不起来,炸得一点都不软乎,邦邦硬!
(四)
但在他们那代人里,我妈已是罕见的尊重子女个体意志的了,总体还算信任我的生存能力,从我17岁至今并未真正干涉过我各种决定,不论我后来放弃了美术去干电视,还是放弃了电视去卖文为生,她都倾向于相信我是不会被饿死的人,这点我倒是很感激。
我分析过她的这种心理,结论是她对事物的期望值低,很容易满意。
我20来岁当主持人那些年没攒下过钱,30来岁写书后终于攒下了几笔稿酬,抓紧买了个适合养老的房子给他们住,带个小院可以种几棵菜那种。我妈挺高兴,发现我省下了设计费自己画的图纸,且兼职了瓦工和电工节约了不少人工,尤其高兴。
啥年代都有别有用心的人,所以话能少说就少说,事能随大溜就随大溜,谁不一样谁吃亏,姥爷就是个历史教训……
胶东往事(中)
发现到了个尴尬的年纪,老人比你老,年轻人比你年轻。
这样的你浮沉人海,如今随着人流站到了大时代的入口。
是往下坠还是找方舟?是速朽还是苟生?
就先停一停,停下来先把自己看清,你有多久没仔细看看自己了,你也没什么本事,看个小我就行。
(一)
我成年后总逃不开一个怪圈,明知别人给画的饼没那么圆,也总存有期待,我想原因或可追溯到方便面。
也不知道梨花节现在还搞不搞,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想,胜比东京八重樱不让波密桃花林,梨树下的人都穿着最体面的衣裳,严肃微笑,冲着海鸥相机。
那时候去打酱油的都是小孩,都闷着个头拎着个瓶子,经常看见立在门口嗷嗷哭的,要么是丢了钱的,要么是瓶子碎了的。
这两年我常被人笑话沉迷吃鸡,老玩手游,唉算是补个课,小时候游戏厅没进过,魂斗罗这些名词其实都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谎称玩儿过是为了和大家的记忆同频。
每次回姥姥村小住或奶奶村借读,我妈最常警告我的是不要炫耀,别人如果光着脚跑,你也要把凉鞋脱掉。
你从没学会消解,只是忍,把忍当成对抗,虚妄里无尽砍杀,幻想自己赢了。哪有什么刻苦勤奋努力打拼,你骗得了自己吗,不过是为了不被俯视而使劲折腾,边折腾,边假装特立独行和洒脱。这算什么人生,你能数出来几个片段是真正快乐的,你和你年轻时候一样无聊,无聊极了。
你唯一的长进,是开始懒得掩饰这份无聊,边打下这行字边苦笑着。
(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喝多了益母草膏的缘故,我到现在都不长腿毛。
不记得吃过辣条,遇到过很多说辣条是童年记忆的人,都让我很纳闷,我咋就不记得有辣条?
整整五年,顾一心是我上学的动力,也是抢着每个冬天早上跑去生炉子第一个到教室的原因,每次看见她进教室门时我都心律不齐,天越冷她嘴唇越红,腮也粉红粉红的,不能多看,看上一会儿我就觉得我快死掉了。
她也不是本地人,老家江苏,家住城郊莱阳农学院。我每次路过她家那片都觉得像朝圣,我7岁开始喜欢她,17岁出胶东前都坚信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兔子牙小姑娘。
莱师附小那时有个特殊的教学法,每晚的语文作业里必有一篇500字作文,学生们痛苦不堪,我乐在其中,每天写800字,常有机会列为范文上台朗读,这也是我唯一能被顾一心注视的机会。每次读完作文,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走下讲台时脚下都发飘,觉得此生足矣,功成名就矣。
又想引起注意,又畏惧被注意,再喜欢也不懂争取,只无师自通了自惭形秽,越喜欢越觉得遥远,越喜欢越坚信没有资格靠近。
前些年小学同学们建了群,聊起小时候,顾一心对我的印象是:你老是不搭理我,很讨厌我的样子。
我悲伤极了,原来如此。
她说:我儿子上学后,我跟他说,你要是喜欢哪个人就对她好一点呀,没必要装作冷冰冰的。
前些年有次一起喝酒,提起共同喜欢的顾一心在北京搞科研,张欣说我记忆有误,他小时候明明喜欢的是和我一个院的张小梅,就是我老喊张婷婷的那个,而他清楚记得我喜欢的是坐第一排的胡起静,见不得她哭,为了别人给她起了个外号狐狸精而和人干架,凳子都砸坏了。
还被抢过一次冰糕,咔嚓咬掉了一半又塞回我嘴里,咸的,我哭着在水龙头下冲了很久,扔又不舍得。
在网上搜了搜,惊奇地发现东关大彪子军哥是全体莱阳县城80后小孩的噩梦,我一直以为他的行动范围只在我那个活动半径。
我发现我老早就明白了一件事,人群最可怕,遇到人群要远离,因为我无缘融进去,有缘也融不进去。另外还明白一件事,被围殴时要沉默,能不回应就不回应,站直了挨打,闭上嘴迎唾沫,以求活着。不用指望讲理,只要讲道理就讲不清道理,个体对立于群体时,永远是个体的错。
(三)
所谓欺凌,未必一定是肢体暴力,几句话,几个白眼,几阵哄堂大笑,几声嗤之以鼻,摧垮一个无力还击的半大孩子没有问题,让一群人迅速印证优越感更没有问题。未成年人的恶如石刑般残忍,他们得空就投掷几颗,不留间隙,不给人时间喘息和痊愈,乐此不疲。
他就是他,他应该去到另一个平行宇宙拥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勇毅果敢,自洽圆融,无忧恐怖,坦然孤独,从不知自卑为何物,爱自己,过得好,有朋友。
(四)
火车启动时有一下震动,我踉跄了一下,有一个我忽然被摇醒。
我清晰感觉到那个我与我骤然重叠,合二为一,恍如重生。
我看着他用我的嘴说着话,用我的手画着画,我高兴得不行,我悲伤得要命,我无从判断这是解开了封印还是摁上了封印,只痛恨这一切为什么没能来得早一点。
周兰洁,你后来吃过那么好吃的大排吗?我用了半天时间才回想起你的名字,累死我了,但我咋也想不起来为何那顿大排面后咱俩就失联了,且啥联系方式也没留。有句话当年一直没和你说——你比顾一心都好看。你不用管顾一心是谁,不管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谢谢你的喜欢。
我当然有权利感慨,只有我有权利感慨。
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历史,除了我,没人会真正在乎的那种。
爸妈也不必在乎,我选的命,我挑的路,我择的城,孤命烂路单行道,廿五年来百千城。
也罢,这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历史,除了我没人需要真正明白。
真的有必要吗?骨子里那个慌张而敏感的县城少年,生怕被孤立,被远离,生怕被人说你土、寒碜、不入流,生怕被人嘲笑口袋空空头脑也空空,努力靠拢努力扮演努力折腾,越怕丢脸越是丢脸,越想证明越不被证明,越去建造越被解构,徒劳的自尊,虚妄的价值感。
胶东往事(下)
逮是吃的意思,吃饭就是逮饭,做饭时烧的麦秸喊作棒棒秸,乐乐猪就是蜘蛛,毛毛虫叫波奇毛,山草驴就是蚂蚱,真不糙是真好的意思,如果不好,就说体登了……乳山话之奇妙,是山东人也听不懂的山东话。
(一)
小时候在村里,奶奶看着我的筷子抹眼泪,说筷子总是掐得这么靠后尾儿,将来肯定要走得老鼻子远。别跑那么远啊,她说,也逮不上得心思的饭,兄弟姊妹们也帮衬不上你……
(二)
黄狗死了三十多年了吧,它是小狗时我是小孩,它变成老狗的时候我还是小孩,黄狗多么乖,从没冲我叫过,我怎么揉搓它都不烦,我只要独自出门,我去哪儿它跟到哪儿,谁冲我说话声音大点儿就冲谁龇牙,我走得太远了会叼我裤腿儿,把我往村里拽。
(七)
故事要从2019年说起,那是我过得挺糟糕的一年,一度攒锋聚镝再三举步维艰,那些铺天盖地讥骂我玷污文学作品垃圾营销低俗就是个商人不配当作家的帖子懒得去辩白,知道辩也无用,辩必速死,唯沉默挨啐或能保命,尤其是在大字报漫天的时候。
(八)
这本书写完,这个小蓝书系列终结,一并告别的或许还有这十年卖文为生的岁月。
我知我的中年,大概率将和落魄重逢,无所谓,有经验,起伏而已,不过是承受。欣慰的是,这一遭没留太多遗憾,该完成的事情基本已经完成,想见证的事情大都有幸见证,比如你,多么让我骄傲啊,一鸣。很荣幸成为你一小段人生的配角。
上海西康路12月故事
黄昏是个无边浪,悄悄涌来缓缓拍下,将无数人生淹没在这异乡街头,谁的都不重要。
(一)
人就是这样,得意时易孤傲,失意时难独处,每每耐不得寂寞凑入人群,每每沐猴而冠自取其辱。
面对莫名的热情,永远找不到最佳应对方式,控温方案只有装酷——人投之以热脸你报之以冷屁股,总拿边界意识去自洽,去把社恐解读。
眼前白雾方散,第一颗馄饨蹲在勺子里颤颤巍巍,咔嚓一口咬开,牙花子烫得一抽抽,一边吸溜一边嚼,舌头说我躲我躲我躲,喉咙说快送快送快送,爪子说前面的抓紧啊第二批货到门口了,鼻子说且慢,赶紧蘸醋,没有醋就没得灵魂,就对不起这宽汤薄皮儿虾仁肉……
(三)
那会儿哪还有心情介意,告别济南时的挫败感尚未散去,行囊里只有几件换洗衣裳一台笔记本电脑,却坠得我挺不直脊梁,那是2012年的冬天,落魄潦倒的人生谷底,我揣着最后一点钱从济南上车,计划卖文为生从零开始,北漂。
那时候我是个庞大的充气人,没人知道我是个假人,一只蚂蚁藏在里面,操控着这一切。
他和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位可笑的贵宾已然过气早被雪藏、刚刚离职啥都不是,打完车后兜里只剩千把块钱,正在自暴自弃地表演着成功人士,演得自己都快信了,仿佛那笔欠款还不还的完全不重要,仿佛只要一直演下去,就不必面对来日的惶恐。
这是我来徐州的唯一目的,我需要用这笔钱度过北京的凛冬,我没有别的粮草。
他并不知道那块钢劳的意义,那是我当时最后的值钱家当和仅剩的体面,山穷水尽了也不会卖掉。于是我也哈哈笑,边去洗手边背朝着他说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个随口的戏谑:钱再好赚,也经不起老被人借了俺钱不还……
所以说,时间是最神奇的东西,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呢,都一样,事事雁渡寒潭,我是只蚂蚁,接着往前爬。
那24小时里我曾经历的,是太多成年人都曾经历过的东西,本不值得一提,写不写都没啥太大意义,只是今朝忽地有了这个动笔的机缘——方才背后那桌小孩的徐州方言,让我忆起了多年前徐州冬夜的那个包间,时隔近十年,坐在上海西康路的馄饨铺里,我犹犹豫豫,今晚要不要再赴他的酒宴。
(四)
那今晚到底去还是不去呢?这些年大家并未断了联系,只是没再一起吃过饭,也没再喊过他兄弟。徐州之后,我揣着书稿在北京四处碰壁,免费吃住在月月家里,心灰意冷前熬到了机遇降临。我后来出了书,销量带来了一点名声和银两,告别了窘迫,此后路过徐州开过两次签售会,每次他都会来,领着他的朋友们,让我和他们合影,不论怎么挽留我都没留下和他们吃饭,归结于行程的问题。
(五)
我浮于表面的悲悯不过仅此而已,轻飘飘得像只蚂蚁,留不下脚印。
(六)
我说我不是作家,我是只蚂蚁。
无常才是命运。命运善嫉,不容圆满,像个无聊的熊孩子,随机伸手捉起玩具,只是胡来并不爱惜,越精美的越要扯碎了掰断了才尽兴,他知他是主宰者,无有制衡,一切尽可玩弄。
我希望你过最普通的生活,有稳定的收入平凡的爱人,有温饱体面的平静生活,有热爱的东西可以去无所顾忌地拥抱。
诗人是山,于我而言,山的意义是观,是存在,不是流连扎营或登攀,知有青山驻世即可,其上云蒸霞蔚雾霭青烟,我曾远远睹见。我仰视那烟霞,但我不会刻奇这份仰视,唯有保持距离,方能保护好我的热爱。
(三)
我没能帮他护住女生,那女孩忽然起身往山下蹦,决绝地向他倒下的方向直线狂奔,我大声告诉她是来不及救援的,他马上就要死了,她回答我说没想救,只是想和他死在一起罢了。
有段时间我常和一个名叫茄汁鸡腿饭的朋友组队,另一个世界里他叫陈谌,福建人,职业是作家,擅长写给大人看的童话。
我悲哀的是我荒谬的尊严,悲哀于每个世界的荒谬。
(四)
我总觉得每一个世界都相同,本质是无二的。雷同的底层逻辑类似的丛林法则,单局时长相对难熬一些罢了。
当世界是荒谬的,尊严也是荒谬的。不用问我尊严是什么,他年我若了然或恍然,自得大解脱,永不来这儿。
(一)
秋意渐浓的世界,有个温暖的朋友是件幸事,每次相聚都可以话稠酒酣,每次把盏长谈都仿佛一场盛宴,我有问不完的问题,他有聊不完的天,好似个好脾气的厨师,不厌其烦不停给你上菜。
(二)
我的写作是场孤旅,一直需要鼓励,但像大部分成年人一样,羞于索求。身旁的朋友们大都河水不洗船,认为我内心强大不需要,唯有他这个忘年交能洞明。
(三)
我端起一杯酒,敬一下讲义气的人,坐下后看看桌对面的脸色,拿捏不好是否造次,悄悄问包先生:师兄至今照顾那个女孩,师嫂子不会吃醋有意见吗?包先生悄悄地说,好像没什么意见,师兄和那个女孩结婚好像已有几十年了。
话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义于他人的那些故事也不好详写,例如供养过生病的围棋国手、帮扶过落魄的生意伙伴、白送房子给困难的朋友、资助过那么多山区高中生上大学等事宜……
(四)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女子走上前,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哭出声来,转身就走。他追出去,但没有追上去,女子捂着眼睛走远,自始至终二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必说了,白色婚纱淹没在灰蒙蒙的沙尘天气中。自此再没见到过她,偶尔想起,肩头微疼。
当年的西安惨败,缘由是合伙人挖坑陷害,叵测的人心,好好一个饭店瞬间破产,凶神恶煞的人们登门逼债,搬不走的全部砸烂,能搬走的全部搬走。
包先生寻找李美农找了许多年,几十年间未曾停息,直到若年后的一天,一个陌生的号码辗转打来,一个年轻的女孩问:是包叔叔吗?请问你是安全的吗?她说:没事就好,我是李美农的女儿,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我妈妈很担心你。重新联系上李美农,要感谢一场乌龙。
一千句废话
事情一堕入争辩,便无理性对错,只剩攻伐和输赢。于是唯有沉默,因只要去解释,便什么也解释不清
迫切地扣帽子,着急地下定义,表达重于倾听,立场大于道理,自己永远正确,错了也要嘴硬,一切皆可拿来抖机灵,冤枉了人还说清者自清……这世道,戾气重。
(一)
首先,那位服务员在迎宾时确实应该说圣诞快乐,而不是恭喜发财新年快乐。您说得没错,这种土气的问候影响了您过节的心情,让您几个朋友感觉也很糟糕,这种自以为是的诙谐应该杜绝。
非我多虑,人性这东西,咱都别去对抗它。原谅我的顾虑:如今的简中网络,任何事情只要解释,便永远解释不清,越是一句话便可解释完毕的,越易被人引申曲解,挖坟诛心。
(二)
人童年时的创伤,往往需用一生去治愈,无从知晓他和奶奶具体受过哪些打击,有过何种遭遇,只知他后来隐忍的性格必源自当年的经历。我查过2006—2008年全国妇联统计数据,留守儿童数量平均五千八百多万,他是五千八百多万分之一。
(四)
赵鑫鑫16岁时,父母忽然决定去昆明一所学校承包经营食堂,走得很匆忙,也很兴奋,给他们创造机会的人据说很靠谱,是当年打工时认识的工友。
他们一回来迅速把杂货铺卖了,五菱小货车也卖了,带着家里全部积蓄和资金返回了昆明。走之前他们把赵鑫鑫送去了重庆永川的一所技校,留下一些钱和他说,这个学随便上上就行,家里马上就要发大财了,你就要成为个富二代,有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天天吃牛肉火锅都没得问题。
(五)
上了几天班后,感觉这份工作就是忽悠刚刚到成都找房子的年轻人,每天都要在闲鱼、微博上去发布假的租房信息,客户交定金后,出租的房子却不尽人意,定金又不给退,很多人只能无奈租下,我不喜欢骗人,混了几天工作餐后便辞职了。
大梦说,再请他吃夜宵,那年轻人就不肯去了,问了半天才说出原因,明天买不起西瓜,怕人情还不起。大梦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他什么也没说,光埋头帮大梦收拾摊子,临走时和大梦说保重,说将来路过他们家乡剑阁记得找他玩,自己打算回老家继续卖水果去。
雪师父说,不是刚开裂的,是抹完后第二天就裂了,他们一直没找人修补,决心尊重赵鑫鑫的作品。
我后来不再替他解释,直到今天。以后我也不会再替他去解释,除了今天。负责任地讲,他是我自小屋诞生至今的十六年里,见过的最尽职的成员。
(六)
和大家处得怎么样啊,我问他,在武汉待得习惯吗?回答是很习惯,在武汉好,经常能看到姐姐。
(七)
迫切地扣帽子,着急地下定义,表达重于倾听,立场大于道理,自己永远正确,错了也要嘴硬,一切皆可拿来抖机灵,冤枉了人还说清者自清……
更可怖的是,人是不爱否定自己的,爱的是为自己开脱,往往不会认知为是迁怒于人,只道错的是对方,应决绝地将其饭碗砸烂。
唯一的不普通,是从不曾伸手索取过任何怜悯,他有他的尊严。
(一)
诗无人读,诗便死了,或者没活过。诗人死了,诗才被读,或者开始活。
(二)
对现世存在的超越感——这是诗人与其他人最大的区别之一。
(三)
人间再不值得,他的诗,也值得爱。
(四)
诗人是山,于我而言,山的意义是观,是存在,不是流连扎营或登攀,知有青山驻世即可,其上云蒸霞蔚雾霭青烟,我曾远远睹见。
(二)
据老三说,他和弟弟的交流不多,那时候他也刚调到济南分舵不久,闲暇时喜欢独坐在无脸男雕塑那一侧养神,弟弟走过来,坐下来,请教了他不少关于弹琴写歌的问题。
(五)
人有盼头才能活下去,父母见识不算多,念头很朴素。
(六)
所有的南墙所有的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走完,就是这么简单。
(七)
弟弟叫刘奥博,1998年生人,济南小屋的所有人都喊他弟弟。
弟弟这个称呼是济南小屋对他的昵呼,其实我从未亲口这样喊过他,不熟,不习惯。但是写这篇文字时,打出弟弟这两个字却一点儿不难,所以说文字有时候胜过语言,很多嘴上不说的,可以用写的。
你知道吗,关于不方便,我也有一点点,左手残疾的指头三根,一根断筋重接一根断骨重接,都无法正常屈伸,另有一根指头的指尖神经一直没有长好,木木的没有知觉已许多年。
于是许多年里我用右手写字,用七根手指敲击键盘,没人知道我其实是左撇子,只道我的签名像鬼画符,字体不太好看。他们不知道我自幼习画,油画科班,却已握不住油画笔许多年。
却是没多少人知道我的不方便,右耳不行就左耳嘛,多年来我习惯左脸向人,这样听得清楚一点儿,时间久了有了肌肉记忆,但凡向人必左倾以对,看起来总有些脖斜头歪,于是干脆自嘲为黄金左脸,大家一起笑笑,心下反而释然……
一辈子那么长,每个人的烛火都会遭遇几次吹灭,每个人都会不止一次地遭遇谷底、抛锚、搁浅,那时你会彷徨苦闷、孤独,不再有人陪伴……当无人再与你行方便的时候,弟弟,回来翻翻这篇文字,回想一下那段短暂的济南时光,重温一下你曾经信心满满的年轻岁月。
看不清、听不见、说不出、走不动,别人为你行个方便,归根到底是别人的事,要紧的是这口气别松,自己给自己行出一个方便。
(续)
弟弟若去现在的济南小屋玩儿,除了阿布老板,其他人应已不识,但我想,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弟弟刘奥博现居北京,做着一份按摩师的工作,听闻收入尚可。希望他依旧在唱歌。
稀有品种
人们总是扬起灰尘,然后抱怨自己看不清,接下来的红尘世界里,你们这代人不缺战斗,稀有的,是清醒的眼睛。
(二)
关于铁成的过往故事,我记录在《好吗好的》一书中,文章名曰《旁人笑我太疯癫》,讲述了一个陕北放羊娃出身的穷孩子,如何一步步营造出了殊于众人的奇幻人生,自学自考,自修自证。
我年轻的时候如果遇上这么个人我也嫁,她说,人嘛,谁活着不想开开心心。我逗她,开心总不能当饭吃吧,铁成虽然不穷,但毕竟不算有钱的人。
这几年铁成跟着他一起义诊四方,有泰国有缅甸有尼泊尔,有川滇藏青的若干乡野村庄,悬壶济世乐在其中,义诊兼赠药,分文不取。
过去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普遍营养不好,体内物质能量缺乏,这也是大剂量流行的原因,而现在大家营养过剩,小剂量疏通即可。《黄帝内经》曰: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现在很多中医方子,前三服有效,后来效果就差了,大都是精气补过了,体内空间不足,又堵死了…
灵成师父和我过往接触过的中医师们确实有异,比如他不说三焦,居然讲四焦,多的一个外焦指后背,道:能量运作起点会阴,从下焦起过中、上焦,由上焦进入外焦,再转入下焦,这个称为公转,四焦包含了任督二脉,传统三焦只包含了任脉,不能包含督脉。
多了一个外焦能把很多疾病的治疗方案说得更清楚。传统中医说五行金生水,上而跃之,但怎么生的没有说,但外焦能说得很清楚,肺部过来的能量沿着外焦往下走,能量撞击肾脏,肾脏功能开合正常了,这就是金生水。传统中医说的上有病下去治,下病上治,左病右治……所以咱们前病后治,前面脏腑的问题,后背上治疗,所有脏腑的腧穴,全在后背。
那时候没人知道阿丽塔刚一问世便会遭遇疫情。也没人知道铁成会带着老婆孩子住在房车里,穿行在地球对面的巨大山脉中。
(三)
蒲巴是藏族兄弟,全名蒲巴甲,职业是演员,他们后来回国时,铁成负责照顾阿丽塔,玉儿负责空手走,他一个人负责七八个行李箱子,累得半死,里面全是孩子的用品和铁成收集的各种破烂,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他是弟弟。
玉儿说,铁成结婚晚,晚有晚的好处,决定生孩子前,铁成复盘总结了他认识的所有朋友家庭,分析问题发现问题,最终拟定了这套底层逻辑,一言以概之——幸福家庭的基础是妈妈高兴!
玉儿怀孕期间,铁成的百宝箱里有温水、绳吊床、折叠小桌子、小马扎、餐具、小毛毯,以及小蜡烛小音箱小灯串,方便他和媳妇约会。铁成的理论是越是孕期越要谈恋爱,且要比之前变本加厉。
这番话挺令人起鸡皮疙瘩,但她补充说,铁成说打算做个试验,看看一个永远看不到爸妈吵架的孩子,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总结铁成:该玩儿的时候玩儿,该奋斗的时候奋斗,该挣钱的时候挣钱,该用心于家庭的时候就专心家庭,铁成一直是个挺专心的人。
铁成77年生人,奔五的人了,玉儿却日常喊他宝贝,听得人心里犯抽抽。
(四)
大约是2007年前后的事情,许巍带家人来云南玩儿,和铁成一起前往巴拉格宗,铁成骑摩托车,许巍坐汽车,他问铁成为什么喜欢摩托车,铁成说因为自由,风里可以闻到花香,也可以闻到粪臭。许巍就很羡慕,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吃素、每天弹琴八小时,也没什么嗜好,看铁成骑车的状态那么惬意,打算回去了也买一台摩托车来找铁成一起摩旅。总之许巍当时颇为心动,他们迅速研究好了摩托车型号。
(五)
铁成的抖音是:铁成一家在路上。
能力是一个人的底气,底气都没有,羡慕或效仿的话语免提。所以,与其向往他人的生活样态,莫若向往一下人家的能力去吧。
我们这些中年人其实好命,赶上了前所未有的四十年蓬勃,上升通道不算逼窄,赛道其实也不算拥挤,有相对丰富的选项,亦有选择的机遇,太多东西的拥有,比我们的父辈和我们的子女来得容易,应庆幸,或侥幸。
相同的是,他依旧是义诊,在我看来,华侨同胞们未必就是缺钱的,大可不必,但铁成说,师父是个有信仰的人,赚到的是比钱要重要得多的东西,比如海外华人的文化自信和孩子们的身份认同,他从医的发心是弘法利生,常说世界已无药可救,但既有这传统技艺在身,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总有些夕阳被说成朝霞,总有些黄昏貌似黎明。总有种霓虹在混淆星空,总有悖论将常识否定。总有人快老去,总有人正年轻。总有人偃旗息鼓,灰心沉默走不动,长夜中躺平。也总会有人扯鼓夺旗无畏前行,会跋涉出荒谬,不去认命。好孩子,未来已来,大时代降临,远风近雨中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眼睛。2021年小屋24小时免费书店
保重
孤独才需要陪伴,本质上谁不孤独?若真有宿命,亿万人最共性的宿命应也是孤独,这是极大的议题,是人便逃不了,不展开说了,人生底色是悲凉,咱都非大智慧的人,大都无力将其引为助缘,故在此说得再善巧也是胡叨叨。
有一年我路过米兰,在一扇大门上刻着几行字,翻译成中文的话大意如下:娱我心智者必定短暂,扰我心智者不会长久,唯有永恒才值得追求。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信仰或也可以是一种陪伴。
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这话是尼采说的。他另有一句话可以斟酌着听: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些,因为我们终究要失去它。另有一个叫费尔巴哈的哲人说:凡是活着的,就应当活下去。
(一)
年轻时一直想开家24小时免费书店,人到中年,夙愿得偿。
雨小薇一辈子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像她这样的人,若想帮一个人,从不会考虑前因后果,她得罪人时也一样。
(四)
那时候离措姆出院时间尚早,但用至今尚且流行的一句话来讲:你可以永远相信深圳速度。这种速度体现在很多方面,以及深圳的许多人身上,比如雨小薇。
(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狗咬吕洞宾。她要不是个女的,我一定撵上去把大盘鸡扣在她后背上。过了几天,她按每年惯例来我家吃年夜饭,我堵着门不让她进来,梁子还没解开。
在我看来,如若不是措姆和舅舅这十四年来的努力,雨小薇估计连他们的名字也会忘掉。舅舅太感人了,多年来坚持着一件事情,每个月给雨小薇打几个电话,每个节假日的问候都不漏掉,十四年里未有停息。舅舅依旧是不太流利的四川方言,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大概是:雨薇,你在哪里,你还好吗,谢谢你喽,你救了我们措姆,谢谢你喽……雨小薇每次都告诉他不要说谢谢了,舅舅说好,然后下次照旧。
九月"当年开在人民路中段最繁华处,疫情降临后,因交不起房租,搬迁至新民路巷子深处,很多人都知道曾经辉煌的"九月"代表了大理的一个时代,如今奄奄一息,也知道里面有个脾气古怪的女老板不好惹,得罪起谁来都不客气,但不知道她骨子里有多么简单干净,曾有过多么纯粹的往昔。良时如飞鸟,回掌成故事,一年多过去,"九月"尚存于疫情中,小书房先行倒闭。
总要有人不去妥协,永远年轻,忠于自我,给自己活。
十年
生如逆旅单行道,哪有岁月可回头。谁的中年不是一场回不了头的丙察察,颠沛狼狈,进退两难,所谓向前,唯有向前。
与君同船渡,书聚如共舟。船有再来日,人或不重逢。谨以这本《保重》,向小蓝书系列曾经的读者们道声再见。我自32岁开笔,卖文为生,迄今十年。
我的书都是我的女儿,我最满意的这个女儿,愿也能为你所爱。如果可以,慢一点读她吧,个中有我魂魄,我的肝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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