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哥伦布到达新大陆开启了全球化贸易(大海贼时代! 不是的),大量美洲农作物被欧洲人
带回欧亚大陆,包括辣椒、马铃薯、番薯、玉米、番豆(花生)等。此时是中国的明末,
这波外来物种多带有“番”字,而清代以后的外来作物多带有“洋”字,如洋白菜、洋葱、
洋蓟等。
美洲作物的传入对中国的农业和生产和人民生活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继而影响了
中国此后百年的经济和政治格局,可以说这一波农作物传入彻底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
玉米、番薯、马铃薯这三种农作物在传入中国以后,在干旱地区以及不便灌溉的丘陵、
山地等地区广泛传播,使得可利用的土地面积大幅增加,从而导致人口的激增。然而
由于对土地的过度开发,也导致严重的水土流失问题,造成环境恶化,自然灾害频发,
饥荒又导致民变,从而严重影响了明清政权的稳定。同时,美洲作物的引进也导致了
农业的“内卷化”(involution)。美国人类学家吉尔茨提出的内卷化是指一种社会
或文化模式某一发展阶段达到一种确定形式后,便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
模式的现象。(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jojo) 在中国,通过在有限的土地投入大量
劳动力来获得总产量增长的方式,即边际效益递减的方式,没有发展的增长即
“内卷化”。
回顾历史,农业的兴起让人类可以脱离野蛮动物般的捕猎生活。像现在文明人一样居于
定所,不用在危险的原野上担惊受怕,多余的粮食可以养活脱产者 -- 巫师、艺术家
还有管理人的领导。然而,农业是人类智慧的发明吗?
农业的黎明
农业起始于大约公元前9500年至公元前8500年,在地球各地各自独立发生。在此之前
采集捕猎的智人也会遇到并采集吃掉小麦,但这只是丰富食物的一种,并不起眼。
到大约公元18000年前,最后一个冰河时代结束,全球气候变暖。随着气温上升,降雨也
增多。这种气候非常适合小麦和其他谷物生长。而智人采集谷物之后,需要先筛一筛、
磨一磨、再煮一会,然后才能食用。而在这过程中,少部分小麦自由地掉落在临时住所。
慢慢地,人类营地周围的谷物越来越多。
一开始,当游荡的智人回到前一年层居住营地的时候,发现多出的一些小麦,他们会
开心地收集食用多出的小麦。等过了一个世代,小麦越来越多,人们可以待得更久,
收获更多的食物。最后,人类发现不需要再游荡了,只要种下小麦就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了,
定居农业开始了。
农业的陷阱
我们终于不用到处跑来跑去,追小动物被大动物追,整天居无定所担惊受怕了。然而,
类似工业文明,农业好像并没有让小老百姓的生活更好 -- 也许存活概率上升了,但
幸福指数却降低了。
作为农民的人类,需要处处呵护关爱田里的庄稼。我们已经固定于土地了,如果田里
没粮食,我们很难扔掉锄头再去当回猎人。农业生活的安定和粮食让智人的人口越来越多,
人越多我们需要的土地也越多(内卷)。如果再回到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已经没法养活
越来越多的人数了。所以我们的全部精力和祈愿,就是地里的粮食能够高产,能够让我们
吃饱,迎接下一个收获的时节。
但庄稼的呵护却不容易,以小麦为例。小麦不喜欢大石头,所以智人得把田地里的石头
捡出去,把土地弄蓬松,搞得腰酸背痛。小麦不喜欢和其他植物分享空间、水和养分,
所以我们看到男男女女整天在烈日下除草。小麦会得病,智人得帮忙驱虫防病。
不论是蝗虫还是兔子,小麦都无力抵抗,农民不得不守卫保护。最后,小麦会渴,
人类得从涌泉或溪流大老远把水引来,为它止渴。
智人身体的演化目的不是农民,而是猎手。我们善于奔跑、爬树、追羚羊,而不是弯腰捡
石头、努力挑水桶。(也不是坐着瞪屏幕,低头看文字) 于是,人类的脊椎、膝盖、脖子
和脚底都得付出代价。饮食的大量碳水也让我们坚固的牙齿 -- 自然界中硬度
仅弱于金刚石 --受到侵蚀。面对腰痛牙疼的智人,我们可以说,不是我们驯化了小麦,
而是小麦驯化了我们。
农业还产生了其他影响。疾病更容易传播,农民的人数更多,居住更紧密。遇到饥荒更多,
捕猎生活不能保证每天都有食物,但到处走走总会遇到动物和野果,实在不行吃点狮子
吃剩下的残差,敲敲骨髓也凑合。人类之间的暴力加剧,过去我们打不过就跑,现在跑得了
和尚跑不了庙 -- 我们必须捍卫自己的土地,没有让步的余地了。
农业当然带来的好处,否则我们就不会认为这是智人聪明的发明创造了。多余的粮食
养活了一些干多余的事情的人 -- 艺术、政治、哲学需要闲暇无聊的时光才行。
"无所事事乃梦幻之鸟,它孵生经验之卵。" 预测未来天气的需要促使数学天文的发展。
但这些是对于贵族或者受益的现代人而言的,当时的普通人的生活愈加悲惨。
每天埋头干活996的我们,也能体会这里的辛酸。
农业的内卷化
世代安稳的农民生活相比随时需要迁徙的牧民,更适合人类繁衍生息,人口增长。
于是,土地给了我们多少,增长的人数会把剩余吃掉。多出的人口不得不走出
世代生活的村子,扛起锄头寻找新的可耕种的土地,客死在路上,或者建立新的
家族,带着对祖籍故乡的怀念。
(这一过程有点像俺们IT届的安迪-比尔定理: What Andy gives, Bill takes away.
每次安迪的因特尔公司带来硬件性能的增长,比尔的Windows都会增加软件所需要的
性能需求,把硬件性能的增长吃掉,总的来说软件的运行速度好像没快多少。)
这里举两个关于农业内卷的有趣例子,一个是辣椒的使用、一个是无为而治的治理
理念。
“湖南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常见对川渝地区喜好食辣的解释是
地理原因:长江中上游地区冬季寒冷、日照少、雾气大,辛辣调味品有祛湿抗寒的功能。
然而这种说法的背后是口文化因素:我们相信身体里存在湿气(传统中医),并且辣椒可以祛湿。
然而如果站在全球视野,印度、墨西哥、东南亚这些日常食用辣椒较多的地区,并非日照少
湿冷的地方,反而是阳光充沛、气温很高的地区。也许文化影响了我们的饮食,但并不是
全部原因。
辣椒随全球贸易进入中国,最开始中国人并不知道辣椒可以食用。虽然将其带入的葡萄牙人
知道这一信息,但这个信息在传入过程中丢失了。起初人们把辣椒作为观赏物,之后作为
中医药材,而首先食用辣椒的不是首先接触辣椒的沿海港口,而是贵州山区。
辣椒的食用和扩散是伴随中国农业的“内卷化”进程的,人口增长,越来越多的土地需要种植
米面主食,留给副食的选择越来越少。辣椒作为一种用地少,对土地要求低,产量高的
调味副食受到越累越多小农的青睐。直到现在,是不是下饭也是很多人对美食的评判标准。
我们需要咸辣酸等味重的副食才能把无味的大量主食送入口中。在粤语中,仍用“餸”表示下饭的
副食,“菜”仍指菜蔬。调味副食的类型与地区紧密相关,沿海地区有海产品作原材料,
海盐提供的咸也容易得到。中部地区主要以菜蔬和豆制品作原材料,并且发达的水运
也能带来盐。而不靠近盐井,交通又不便利的贵州,食盐是一种奢侈,只能另找出路,
选择刺痛的辣椒作为下饭菜了。
农业在生产必需品之外,虽然其剩余能维持一个复杂政治的统治,但到了一定地步,
就到达了一种无法再继续转变的平衡。
中国的历史很可佐证这个看法:一个雄图大略的皇权为了开疆辟土,筑城修河,这些原
不能说是什么虐政,正可视作一笔投资。但是缺乏储蓄的农业经济却受不住这种工程的
费用,没有足够的剩余,于是怨声载道,与汝偕亡和皇权为难了。这种有为的皇权不能
不同时加强它对内的压力,费用更大,陈涉、吴广之流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了。人民
死亡遍地,人口减少了,于是乱久必合,又形成一个没有比休息更能引诱人的局面,
皇权力求无为,所谓养民。养到一个时候,皇权逐渐积累了一些力量,这力量又刺激
皇帝的雄图大略,这种循环也因而复始。
为了皇权自身的维持,在历史的经验中,找到了无为的生存价值,确立了无为的政治理想。
摘录来源
《人类简史》
《中国食辣史》
《乡土中国》
我带着猎人的心智,农民的胃,工人的文明,回忆家乡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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