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嘉之际,史学兴盛,形成各种分科,在历史地理中,出现了关于对水道的研究。内藤湖南将其称之为“《汉志》、《水经》之学”。所谓《汉志》,即是《汉书·地理志》,而《水经》则是《水经注》。此前对于《汉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行政区划的沿革之上,如全祖望和钱大昕等人的研究,此后逐渐出现了对水道的研究。在康熙之时,清人对《禹贡》研究日盛,由此,引起了清人对《汉志》、《水经》的研究。而其中,较为有名的是对于《禹贡》三江说的研究。在此之前,已有人对“三江说”做过研究,徐煒君[①] 对三江说的总结较为精细,但对于三江说的说法只列四种,而不能较完整反映清人的研究成果;周宏伟在《长江流域森林变迁与水土流失》[②]对三江说的总结较为全面,但没有对清人的各派观点作出总结。因此,我希望可以较为全面地总结清人对“三江说”的观点,同时利用GIS技术,较为直观地表现观点之间的不同。
关于《禹贡》“三江”的解释,历史上众说纷纭,争论不休。其原因在于古人地理知识缺乏,对于记载的“三江”也往往穿凿附会。据周宏伟总结,关于三江的说法举六种:
(1)西汉孔安国说。《初学记》卷6《江》引孔氏注云:“(江)左合汉为北江,会彭蠡为南江,岷江居其中,则为中江”
(2)东汉班固说。班固在《汉书》卷28《地理志》中明确指出,“南江在南,东入海,扬州川。…江在北,东入海,扬州川。…中江出(芜湖)西南,东至阳羡入海,扬州川。”
(3)三国吴韦昭说。《史记》卷2《夏本纪》唐司马贞《索隐》引韦昭云:“三江谓松江、钱唐江、浦阳江。”
(4)晋顾夷说。《史记》卷2《夏本纪》张守节《正义》引顾夷《吴地记》公:“淞江…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并松江为三汇,”
(5)唐以前无名氏说。《初学记》卷6《江》引《汉书·地理志》注云:“岷江为大江,至九江为中江,至徐陵为北江,盖一源而二目。”
(6)唐张守节说。《史记》卷2《夏本纪》张氏《正义》云:“三江者,在苏州州东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太湖,名日淞江,古笠泽江。一江东南上七十里至白蚬湖,名曰上江,亦口东江。一江东北下三百余里入海,名日下江。” ”
图一 朱鹤龄三江说示意图 |
朱鹤龄《愚庵小集·<禹贡>三江辨》一文中认为:“古时五堰未筑,江水挟金陵、宣歙诸水南,东注于太湖。北江、中江为太湖上流,南江为太湖下流。上下流皆入海,故系之以底定。”其观点肯定班固《汉书·地理志》和《水经》的观点,认为北江即是大江,“自石城东出, 过毗陵县北,”而注于海的长江主道。中江是从丹阳“丹阳芜湖县南,东至阳羡县(注太湖)入海,”。南江则是今日之吴淞江。作者认为,“三江错书于彭蠡、震泽之间,气势苞络必为广远”,前人学者由于“特疑中江、 北江之名与导水之文相乱,故多主松、东、娄为言”,把三江当成太湖下游的三条入海河流是“泥传注而不求博通之失也”。
许宗彦《湖海文传·<禹贡>三江说》一文中认为“夫惟震泽在西,而三江皆东入海,一东一西,是以三江入而震泽定矣。”作者依据《汉书·地理志》一书的解释,和朱鹤龄对于“三江”的理解一致。
图二 杨樁三江说示意图 |
杨樁在《孟邻堂文钞·三江论》一文中认为判断三江的河流,应当遵从河流的自然规律,“夫江河之水大矣,下流泛溢之处,禹故分之以杀其势”,因此“所谓三江者,皆出于大江,深合疏下流之义。” 据此,作者推断:“石城水”、“松江”、“芜湖江”为古代的“三江”。至于古人为何对于“三江”众说纷纭,作者的解释是 “三江”由于长期人类活动和自然变迁,导致原先的“石城之江久已湮没,芜湖之江五堰筑而其流始狭,东坝成而故道不通,今惟大江在耳。世儒目不见石城、芜湖之江,妄以东汇、北会合而力一,中江、 北江分而力二,甚之疑惑经文,涂抹点窜,又泥南、北、中之名,而三江之指晦矣。”
程瑶田在《通艺录·<禹贡>三江依经说义篇》中认为三江为“汉水、岷江、彭蠡”。“郑《注》所谓‘三江分于彭蠡,为三孔,东入海’者,豁然确斯矣。”他认为,郑注所指的“三江”和《汉书·地理志》所指的“三江”是不同的,如果想要考订三江,需要依据经文而非《汉书·地理志》。
作者看来,所谓“三江”实际上并不是指的三条各异的河流,而是长江的不同支流: “实以一江而分于彭蠡所纳之三水,人皆信其为三孔以东入海也。”作者认为,汉水即是“北江”。“汇泽之汉水,至是行江中而为北江。会汇之江水,至是亦安澜而为中江。而彭蠡所纳上流之水北入于江者,自然东行江中而为南江。”在《通艺录·荆州江汉扬州三江异名同实说》,作者开篇提出:“彭蠡下之北江、 中江,即彭蠡上之汉水、江水。”“汉入江至汇泽后过彭蠡下,与江溷为一流,虽别之曰北江,而失其汉名”“汉汇泽后,乃见北江。江迤东下,乃见中江,而南江不亦于此时见之哉”
“汉既汇彭蠡,而化为江水,其水岂能他逃哉!不得不分江之北一分以与之,而名曰北江,北江居北,则大江居南。禹于斯时,又有豫章之水,穿彭蠡而入江者。又来占江水之南一分,其水亦岂能他逃哉!江于是控北引南,而自居于中,而成其为中江也。故郑君之注‘三江既入’也,且三江,犹言三江者,日分于彭蠡为三孔东入海,犹言此三江之名,”
图三 程瑶田三江说示意图
钱塘在《三江辨》[③]中也赞同班固《汉志》中对于三江的解释。“揆孟坚所言,江过湖口,实分为三,而以行南道者为南江,行北道者为北江,行中道者为中江,合乎《禹贡》导水之经,诚不易之论也”他认为“三江”中的“北江”和朱鹤龄所认为的“北江”相一致,均是从毗陵入海的长江主道,但对于《汉志》中“吴县南入海”一句的理解和朱鹤龄相异, “盖余姚入海之江,即吴县南入海之江也”“是以盂坚志南江入海处,既系之余姚,又系之旲县也”既然是吴县之南,余姚之北,也就是位于吴县和余姚之间的范围,即“余姚、吴县之间,为由卷、海盐、乌程、余杭、钱塘诸县,南江由之入海”“是故今之钱塘江即古之南江也。”余按钱塘所谓三江者,分别为北江、芜湖先西南经太湖入海之江和钱塘江。关于南江之“吴县南”含义有两种解释,一为吴县县城之南,也即今吴淞江,二为吴县县域南,余姚县域北,当为今之钱塘江也。此处钱塘和朱鹤龄都依《汉志》所言,但由于理解之差,而对南江之所指定义有误。
阮元在其撰写的《浙江图攷》[④]中对浙江的水道形势也有解释,他认为南江本因经由由卷汇入钱塘江,但由于魏晋时河道堵塞,南江 经由谷水入海。所以才导致《水经》中记载和《汉志》有所区别。
图四 钱塘、阮元三江说示意图
图 五 程廷祚三江说示意图
程廷祚在《青溪集·<禹贡>南江辨》中认为所谓三江,不是指长江下游的三条河流,而是指汉江、长江和洞庭湖。“不知所言九江之非者,不可与言南江”,他首先提出,所谓的九江不是长期以来认为的寻阳,而是在今岳阳巴陵。并且认为“夫《禹贡》之命川也,河之外不名河,江之外不名江,泽有泽之名,而不以命之以河以江”,以此断前人以彭蠡为南江之说。据此,作者指出,所谓“南江”是“今之洞庭是也”,“昔者大江东至于澧,而与澧同会九水于此,故禹命之曰九江。犹汉水之入江而称北江也,具其所会,直中国之正南,以是知其为南江”是以禹时,洞庭以九水汇之,而为九江,至唐虞时,既名洞庭,为禹所除。以是后世以为洞庭而不知其本为九江。“故定三江之名位于荆,先言江、汉,次言九江,盖谓南江合众流以成其名。”
蒋湘南在《北江中江证》中以“北江乃汉水独行,与江水无干;中江乃江水独行,与汉水无干也。”“是必江汉既合之后,江仍自为江,汉仍自为汉,同流并行,其注于海,然后特书之曰‘江汉朝宗’”“江汉自彭蠡相会之后,合流异行二百余里,至石城县而江水分向东南行,至余姚东入海;汉水则东行,由毗陵北入海。一为中江,一位北江,与经所谓‘江汉朝宗于海’者合。盖江不挟汉,汉不挟江、力均势敌,合而仍分,以各注于海。”蒋说以“合流异行”以解 “江汉朝宗”,以证江汉为“中江”、“北江”
以上总结了部分清人关于《禹贡》三江说的看法,我们可以看到,关于“三江”的纷争十分复杂,关于三江的具体所指也众说纷纭,其原因在于古人地理常识的缺乏以致难有定说。但在关于“三江”的探讨之中,古人对于地理变迁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但由于缺乏近代的科学知识,不免陷入臆测之中。
[①]徐煒君. 《禹贡》三江综述[C]//.传统中国研究集刊(九、十合辑).,2012:85-96.
[②]周宏伟著.长江流域森林变迁与水土流失[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6
[③] 钱塘《三江辨》,《湖海文传》卷十三,《汇编》第四册 ,第39页
[④] 阮元《浙江图攷》,《揅经室集》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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