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键盘手,三年前,我加入斯谱瑞特乐队。
一支充满传奇与神秘色彩的乐队——尽管我当时还没有见过他们的演出,网上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演出影像。论坛中流传着他们的传说:这是一只不寻常的乐队,看似杂乱的配合却演奏出完美的节奏与旋律,与特有的精神触动。特有的精神触动?这也太抽象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评价。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观看了他们的表演,我才明白了“精神触动”是什么,那是一种超越音符、直击心灵的震撼,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真是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受。之后,我对这份神秘组织多了一份敬仰,观看演出的后一天,我就提交了申请信,渴望能得到进入这支乐队的机会。
或许是我本就属于这里,加入斯谱瑞特乐队的过程极其顺利,不过也许是他们实在太缺人了,毕竟自从乐队建立到现在,加入乐队的新人除了我也只有一个——也是个键盘手,不过看上去已经离开了。我问队长他为什么离开,“大概是他并不适合这里吧,”他说,“他是一个优秀的乐手,可以加入世界上任何一个乐队,唯独来不了斯谱瑞特。他不适合我们,或者说,我们不适合他。”可以说我完全没理解队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看到他不太自然的神情,我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总之,我加入了这支与众不同的乐队,担任键盘手——准确来说,名字是“第二键盘手”,队长说,他们会把离开的人的身份保留在乐队中,以证明他们存在过。这确实是很神秘了。
第二天早上,我走路来到乐队训练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房间里除了演奏必要的装备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感受到队里的经费少得可怜。队长说两周后会有一场表演,然后呢?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剩下我和其他几个乐手。我感到有一点不妙,想问问别人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毕竟我的直觉让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人理我。很快大家都开始投入训练,只是我听不出他们在演奏哪首曲子——也许根本就不是同一首曲子。难以想象地,斯谱瑞特乐队比我想象的还要神秘,神秘到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尽可能融合它。我训练着那些基础的乐句,直到下班。
回家路上,我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不知道今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又产生了什么价值。对这斯什么特乐队的敬仰感也少了一分,“这简直不像一只正经的乐队”,我想来想去,只能总结出这样的结论,但这又与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演出时的体验相悖——它到底是个什么?真抽象。
后面的几天都是这样,无聊且空洞——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尝试跟上别的乐手的节奏,但他们貌似也没有什么靠谱的节奏;我已经有点厌恶这里了,内心默默为“第三键盘手”祈祷——希望它不要存在吧。表演前一周,队长毫无征兆地进行了一场彩排,我懵了,我们准备了什么?还是说他们准备了些什么?看上去啥也没有。“这简直是个疯子。”我心中暗暗地想。很快我被按到位置上,彩排就这样开始。不同于我,别的人好像都十分自如,进行着他们的演奏,而我只能尽力附和了——尝试寻找他们的节奏和旋律,然后与他们对拍。可进入我耳朵里的只是一串杂音,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一首曲子,只能杂乱地弹了几个乐句,听到什么,我就迎着弹什么,每当我想要融入他们的音乐时,却总是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彩排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我只感到劳累,与其他乐手的兴奋不同。队长脸上也有些阴沉,应该是感受到了这场表演的糟糕之处,显然的,问题在我,即使我也不知道别人的表演好在哪里。
彩排后的第二天我被队长单挑。他说我的表演实在不太自然,我觉得有点可笑:未知的曲目,毫无配合的训练,哪来自然可言?我对乐队的训练方式提出了不解,他听完只是笑笑,似乎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意识到我言重了,及时收回我先前的语气,不过我实在不解,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队长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即反驳我,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或许是时候需要告诉你斯谱瑞特的真正含义了。斯谱瑞特,不仅仅是一个乐队的名字,更是一种精神。”队长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们从不一起训练,因为我们相信,真正的音乐是发自内心的。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都是独特的,而音乐的默契,并不是刻意的合作训练得到的,而是需要真正的灵魂交融,在平时每一天中不经意间的磨合;我们不需要强迫自己去迎合别人,因为音乐永远不是乐句机械般的拼接,而是多维有生命的频率复杂而有序的交错”,“观众会找到它想要的那些。”。
有一说一,我没有立即明白这段话的含义,它颠覆了我的认知。不过,我对这支乐队多了一份兴趣,最终我选择留下。后面还是一样的训练,只不过好似没那么枯燥了,渐渐地,我也像他们一样,尝试寻找自己灵魂最深处想涌出的乐曲,我总算能说自己浅浅理解了“斯谱瑞特乐队”的神秘之处,只是我偶尔还是会隐隐担忧最终的效果如何——毕竟,世界上大抵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演出的乐队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那一天终究是到来了。当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我与乐队成员们的心灵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相连,用精神渲染每一个乐句,再用灵魂的手指将它们串在一起,音乐像是一股汹涌的河流,奔腾而出,直击观众的心灵。我看到了曾经在台下观看演出的我自己——感受着斯谱瑞特乐队带来的独有的“精神触动”,那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此时此刻也在震撼着我,哪怕我已换了身份。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台下全体愣了两秒钟,随后,掌声雷动。我也为自己鼓掌,可以说,这一次,我也是观赏者的一员。
后期我们聚了次餐,庆祝了这次的胜利。只是好景不长,斯谱瑞特乐队还是倒了,倒在我加入后的四个月,我的第一次演出也成了乐队的绝唱。或许斯谱瑞特乐队在这个过于现实的世界里很难找到属于它的位置罢,我想。离别的那天,队长送给我一枚勋章,上面刻着“第二键盘手”,和我的名字。“做个纪念吧。”随后他就转身走了,符合他的做事风格,干脆果断。后一天,训练房就被拆了,一切都化成灰烬,如同一切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直至今日我一直戴着它,没有取下来过,想必它已是嵌在了我的肉里,与我的精神同在。每当我遇到烦心事时,低下头,就能看到它,总能不自主勾起我的回忆——“永别,斯谱瑞特。”
然后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