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殖列传
史记、司马迁、西汉
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出自《史记》卷一百二十九、列传第六十九。
古文来源:古诗文网
序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輓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埶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
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穀、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釭置:此其大较也。
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徵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故物贱之徵贵,贵之徵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
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於营丘,地潟卤,人民寡,於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
其後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於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彊至於威、宣也。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於有而废於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
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译文(来源:百度汉语):
老子说:“古代太平之世达到极盛时期的时候,虽然邻国的百姓彼此望得见,鸡犬之声彼此听得见,但人们各自以为自家的食物最香甜,衣裳最漂亮,习俗最安适,职业最快乐。以至于老死也不相往来。”
要是谁以此为目标,而在近代去涂饰堵塞老百姓的耳目,使他们再回复到往古的时代,那就几乎是行不通的了。太史公说:神农以前的事,我已无从考知了。至于《经》、《尚书》所记载的虞、夏以来的情况,还是可以考知的:人们的耳朵、眼睛要竭力享受声、色之乐,嘴里要吃尽各种美味。
身体安于舒适快乐,而心里又羡慕夸耀有权势、有才干的光荣。这种风气浸染民心已经很久了。
即使用高妙的理论挨家挨户去劝导,到底也不能使他们改变,所以,对于人民最好的做法是顺其自然,其次是因势利导,再其次是进行教育,再其次是制定规章,限制他们的发展。
而最坏的做法是与民争利。太行山以西出产大量的木材、竹子、楮树、野麻、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东盛产鱼、盐、漆、丝,又有歌舞和女色;
江南出产楠树、梓树、生姜、桂皮、金、锡、铅、朱砂、犀角、玳瑁、珠玑、象牙、皮革;龙门、碣石以北盛产马、牛、羊、毡、裘、筋、角;
至于铜、铁则分布在千里的疆土上,各处的山都出产,真是星罗棋布。这是大概的情形。所有这些都是中原地区人民喜爱的必需品,通常用来做穿着、吃喝、养生送死的东西。
所以说大家都靠农民的耕种才有吃的,靠虞人才能把山泽中的资源开发出来,靠工人做成各种器具,靠商人贸易使货物流通。
这难道是有政治教令征发和约束他们吗?人们各按其能力干自己的工作。尽自己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因此,东西贱是贵的征兆,东西贵是贱的征兆。这就刺激各行各业的人努力从事自己的职业,以自己的工作为乐趣,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昼夜不停。
用不着召唤,他们自己会送来;东西用不着寻求,人们自己会生产。这难道不就证明了农、虞、工、商的工作是符合经济法则的吗?《周书》上说:“农民不生产,粮食就缺乏;工人不生产,器物就缺乏;商人不转运,粮食、器物、财货就断绝;虞人不生产,财货就缺乏。”财货缺乏,山泽中的资源就不能开发了。
农、工、商、虞这四种人的生产,是人民赖以穿衣吃饭的来源。来源大就富足,来源小就贫困。来源大了,对上可以使国家富强,对下可以使家庭富裕,贫富全靠自己。
富了也没人掠夺他,穷了没人给他东西,而聪明的人有余,愚笨的人不足。
姜太公封在营丘,那里的土地都是盐碱地,劳力很少。于是姜太公就鼓励妇女纺线织布,尽力施展她们的技巧,并且使本地的鱼盐流通外地。
老百姓用襁褓背着孩子络绎不绝地归聚到那里,真如同车辐凑集于车毂似的。因而齐国产的冠带衣履,行销天下;东海和泰山之间的各小国的国君,都拱手敛袖恭恭敬敬地来齐国朝见。
后来,齐国中途衰弱,管仲又修订了太公的政策,设立了调节物价出纳货币的九府。齐桓公就借此称霸,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的一切都得到匡正,因而管仲也奢侈地收取市租。
他虽处陪臣之位,却比列国的君主还要富。因此,齐国的富强一直延续到齐威王、齐宣王时代。所以,管仲说:“仓库储备充实、老百姓才能懂得礼节,衣食丰足,老百姓才能分辨荣辱。”礼仪是在富有的时候产生的,到贫困的时候就废弃了。
因此,君子富了,才肯施恩德;平民富了,才能调节自己的劳力。水深,鱼自然会聚集;山深,兽自然会奔去;人富了,仁义自然归附。
富人得了势,声名就更显著;一旦失势,就会如同客居的人一样没有归宿,因而不快活。在夷狄外族,这种情况则更厉害。
俗话说: “家有千金的人,不会死在市上。”这不是空话啊。所以说:“天下的人乐融融,都是为财利而来;天下的人闹嚷嚷,都是为着财利而往。”
兵车千辆的国君,食邑万户的诸侯,食禄百户的大夫,尚且还都怕穷,更何况普通的平民百姓呢!
正文
昔者越王勾践困於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
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
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
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
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著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
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
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彊吴,观兵中国,称号“五霸”。
译文(来源:文心一言,下同):
从前越王勾践被围困在 会稽山 上,于是任用范蠡、计然。
计然说:“懂得要打仗,必须做好战备;了解货物何时为人需求购用,才算懂得商品货物。善于将时与用二者相对照,那么各种货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
所以,岁星在金位时,粮食丰收;在水位时,粮食歉收;在木位时,闹饥荒;在火位时,发生旱灾。旱时就要备船以待涝;涝时就要备车以防旱,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一般说来,六年一丰收,六年一干旱,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出售粮食,每石价格二十钱,农民会受损害;每石价格九十钱,商人要受损失。
商人受损失,钱财就不能流通到社会;农民受损害,田地就要荒芜。粮价每石价格最高不超过八十钱,最低不少于三十钱,那么农民和商人都能得利。
粮食平价出售,并平抑调整其他物价,关卡税收和市场供应都不缺乏,这是治国之道。至于积贮货物,应当务求完好牢固,没有滞留的货币。
买卖货物,凡属容易腐败而积压滞销的,不要久藏,切忌冒险囤居以求高价。研究商品过剩或短缺的情况,就会懂得物价涨跌的道理。
物价贵到极点,就会返归于贱;物价贱到极点,就要返归于贵。当货物贵到极点时,要及时卖出,视同粪土;当货物贱到极点时,要及时购进,视同珠宝。
货物钱币的流通周转要如同流水那样源源不断。”勾践照计然策略治国十年,越国富强了,用重金招募战士,战士们冲锋陷阵,不顾箭射石击,就像口渴急于饮水一样,终于报仇雪恨,灭掉了吴国,进而又向北进军中原,尊奉周朝天子,号称霸王。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国,吾欲用之家。”
乃乘扁舟浮於江湖,变名易姓,適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硃公。
硃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於人。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
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
後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脩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硃公。
范蠡已经替越王洗雪了会稽被困的耻辱,便长叹说:“计然的策略有七条,越国只用了其中五条,就实现了灭吴的目标。既然已经施行于国家,我要把它用在家中。”
于是,他便乘坐小船漂泊江湖,改名换姓,到齐国改叫鸱夷子皮,到了陶邑改叫硃公。硃公认为陶邑居于天下中心,与各地诸侯国四通八达,交流货物十分便利。
于是就治理产业,囤积居奇,随机应变,与时逐利,而不责求他人。所以,善于经营致富的人,能选择贤能的人并把握时机。
十九年之中,他三次赚得千金之财,两次分散给贫穷的朋友和远房同姓的兄弟。
这就是所谓君子富有便喜好去做仁德之事了。后来,范蠡年老力衰而听凭子孙,子孙继承了他的事业并不断发展,终致有了巨万家财。所以,后世谈论富翁时,都称道陶地的硃公。
子赣既学於仲尼,退而仕於卫,废著鬻财於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於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
夫使孔子名布扬於天下者,子贡先後之也。此所谓得埶而益彰者乎?
子贡向孔子学习以后,回去就在卫国做官,又在曹国和鲁国之间经商,孔子的七十二名高徒之中,子贡最富有。
原宪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隐居在简陋的小巷子里。而子贡却乘坐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携带束帛厚礼去访问、馈赠诸侯,所到之处,国君都与他只行宾主的平等礼节。让孔子的名声传布到各国的,子贡是头等有功的人。这就是所谓得到权势而更加显著吧?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夫岁孰取穀,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
太阴在卯,穰;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著率岁倍。
欲长钱,取下穀;长石斗,取上种。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
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
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
白圭是周朝人。在魏文侯时期,李克致力于充分利用土地资源,而白圭则善于观察时局变化,因此他采取的策略是别人不要的他就买进,别人争着要的他就卖出。
每年粮食丰收时,他就买进粮食,而卖出丝、漆;蚕茧丰收时,他就买进丝绸棉絮,而卖出粮食。他根据太阴星在卯年的位置预测农业收成:太阴在卯位时,粮食丰收;第二年就会歉收。
太阴运行到午位时,会发生旱灾;第三年又会丰收。
太阴运行到酉位时,粮食丰收;第二年又会歉收。
太阴运行到子位时,会遭遇大旱;但第三年又会丰收,并且可能出现水灾。
当太阴再次回到卯位时,白圭囤积的货物大概已比原价高出一倍了。他若想增长钱财,就收购价格低廉的谷物;若想增长斗量,就收购质量上乘的谷物种子。
他能够粗茶淡饭,克制欲望,衣着朴素,与家中做事的仆役同甘共苦,捕捉商机时像猛兽猛禽捕食一样迅速。因此他说:“我经营生产,就像伊尹、吕尚运用谋略,孙武、吴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法令一样。
所以,如果一个人智慧不足以随机应变,勇气不足以果断决策,仁爱之心不能用来决定取舍,强悍之力不能据守原则,那么即使他想学习我的经营之术,我也不会教给他的。”
大概天下的生意人,都尊白圭为祖师。白圭是经过实践而有所成就的,他能够实践并且有所收获,并非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猗顿用盬盐起。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猗顿是靠经营河东盐池起家的,而邯郸的郭纵则是靠冶铁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他们的财富可以与国王相媲美。
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而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夫倮鄙人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乌氏倮从事畜牧业,等到牲畜繁殖众多之时,就卖掉它们,然后购买珍奇名贵的丝织品和其他货物,暗中献给戎王。
戎王给他的赏赐十倍于他所献之物的价值,还给他牲畜,以至于他养的牲畜多到要用山谷来计算马牛的数量。
秦始皇下令让乌氏倮与封君一样享有特权,可以定期与朝廷大臣们一道参加朝会。而巴郡有个寡妇名叫清的,她的祖先得到朱砂矿,于是世代靠开采朱砂矿获利,家产多得无法估算。
清是个寡妇,却能守住这份家业,并且用钱财来保护自己,没有被别人侵犯。
秦始皇认为她是个贞洁妇人,便把她当作宾客来对待,为她修筑了一座名叫“女怀清台”的台阁。乌氏倮原本是个鄙陋的牧人首领,巴寡妇清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寡妇,然而他们的地位却能与国君相抗衡,名声显扬于天下,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富有的缘故吗?
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彊族於京师。
汉朝建立,全国统一,开放关卡桥梁,取消山林湖泽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贾能够通行天下,交易的货物无不畅通,
满足了他们各自的需求,于是又迁徙各地的豪杰诸侯和强宗大族到京城。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適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穀,地重,重为邪。
及秦文、(孝)〔德〕、缪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献公徙栎邑,栎邑北卻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
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
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襃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
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
故关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关中地区从汧水、雍水以东到黄河、华山,有着千里之广的肥沃土地,从虞夏时期起就以其土地肥沃作为上等田地进贡,
后来公刘迁都于邠地,太王、王季定都于岐山,文王建都于丰京,武王治理镐京,
因此这里的百姓还保留着先王遗留下来的风尚,擅长耕种田地,种植五谷,土地的重要性让他们不轻易从事邪恶之事。到了秦文公、秦德公、秦穆公时,他们居住在雍地,利用陇山、蜀地的货物进行大量贸易。秦献公迁都栎邑,栎邑北靠戎狄,东与三晋相通,因此也有很多大商人。
秦孝公治理咸阳,后来咸阳成为汉朝的都城,长安周围的皇陵,吸引了四方的人们汇聚而来,土地虽小而人口众多,因此这里的百姓更加喜欢玩弄技巧而从事商业活动。南部则是巴蜀地区,巴蜀也是肥沃之地,盛产美酒、生姜、丹砂、石材、铜铁以及竹木制品。南部与滇、僰等族接壤,西部靠近邛、笮等族,出产笮马和旄牛。
然而巴蜀地区四面被山岭阻塞,需要修筑千里栈道才能通行,只有褒斜道是其中的枢纽,巴蜀人通过此地用多余的物产去交换自己稀少的物品。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的风俗习惯相同,但西部有羌族的物产之利,北部有戎狄的畜牧之富,畜牧业在天下首屈一指。
然而这些地区的地势也极为险要,只有京师长安需要这些地区的道路。所以,关中地区虽然只占全国土地的三分之一,但人口却不超过全国的十分之三;然而要衡量它的富裕程度,却占到了全国的十分之六。
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
杨、平阳陈西贾秦、翟,北贾种、代。
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
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
故杨、平阳陈掾其间,得所欲。
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
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馀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
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後宫,遍诸侯。
过去唐朝的百姓聚居在河东,商朝的百姓聚居在河内,周朝的百姓聚居在河南。
这三河地区位于天下的中心位置,如同鼎的三足,是帝王们轮流居住的地方,各自建国都历经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这些地区土地狭小,但人口众多,是都城和诸侯国聚会的场所,因此当地的风俗习惯细腻节俭,善于处理各种事务。杨县和平阳县的百姓向西到秦国和翟国经商,向北则到种地和代地。
种地和代地位于石邑的北面,靠近胡人地区,经常受到侵扰。那里的人民性格矜持、桀骜不驯,崇尚勇武好斗,喜欢逞强任侠,不从事农业和商业。
然而,由于紧邻北方蛮夷,军队经常往来,中原地区输送的物资有时会有盈余。
当地民众贫富差距大,自晋国时期起就已因其剽悍勇猛而令人担忧,而赵武灵王更是进一步强化了这种风气,因此当地的风土歌谣还保留着赵国的特色。所以,杨县和平阳县的百姓在两地之间经商,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
温县和轵县的百姓则向西到上党经商,向北到赵国和中山国。
中山国土地贫瘠但人口众多,那里还有当年沙丘之地遗留下来的纣王荒淫无度的余民。当地民俗急躁,人们依赖投机取巧为生。
男人们聚在一起游戏娱乐,悲歌慷慨,兴起时便结伙抢劫,闲暇时则挖坟盗墓、制作精巧的器物进行奸诈交易,因此多产美物,也出了许多歌舞艺人。
女人们则擅长弹奏瑟琴,穿着木屐跳舞,游走在富贵之家,甚至进入皇宫,遍交诸侯。
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濮上之邑徙野王,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
然而邯郸也是漳河、黄河之间的一座大都市。
它北边与燕国、涿郡相通,南边邻近郑国、卫国。郑国、卫国的风俗与赵国相近,但它们靠近梁国、鲁国,稍稍有些看重权势而崇尚礼仪。
濮水边上的城邑迁移到野王,野王的人崇尚侠义之气,这是卫国的遗风。
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
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
北邻乌桓、夫馀,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
燕国是勃海、碣石一带的一个都市,南面和齐国、赵国接界,东北边境上靠近胡人。
从上谷到辽东,地方很远,人民稀少,屡次遭受敌人侵犯,在风俗上和赵、代两地方的人很相近,但人民刻苦耐劳,不怕危险,有鱼、盐、枣、栗等丰富的物产。
北面和乌桓、夫馀接壤,东面可和秽貉、朝鲜、真番取得联系,从那里得到财利。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
洛阳的商人往东通商可到齐国、鲁国,往南通商可到梁国、楚国。所以泰山的南面是鲁国,北面是齐国。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
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於众斗,勇於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
其中具五民。
齐国濒临大海,又有泰山,千里沃野,适宜种植桑麻,百姓大多从事纺织刺绣和捕鱼制盐业。临淄是东海和泰山之间的一个都会。
当地风俗宽容舒缓,百姓性情阔达,又足智多谋,喜欢高谈阔论,土地富饶,人口众多,很难被外来势力所动摇。
他们怯于聚众斗殴,但勇于持刀行刺,所以常有拦路抢劫的事情发生,这是大国特有的风气。临淄居民的职业,大致分为士、农、工、商、贾五种。
而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於礼,故其民龊龊。
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
及其衰,好贾趋利,甚於周人。
而邹、鲁两国靠近洙水、泗水,仍然保留着周公时的遗风,这里的百姓喜好儒学,精通礼仪,所以他们的行为显得拘谨而谨慎。
这两个国家有一定的桑麻产业,但缺乏森林和湖泊等丰富的自然资源。土地面积小但人口众多,因此百姓生活节俭吝啬,畏惧犯罪,远离邪恶。
然而,当这两个国家逐渐衰落时,百姓开始热衷于经商求利,这种风气甚至比周人还要严重。
夫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此梁、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成阳,舜渔於雷泽,汤止于亳。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
越、楚则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於积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矜己诺。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浙江南则越。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後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说少信。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多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
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秦末世,迁不轨之民於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
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穀桑麻六畜,地小人众,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於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於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卻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阬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於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馀力而让财矣。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穀;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锺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贩穀粜千锺,薪稾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魨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糵麹盐豉千荅,鮐{此鱼}千斤,鲰千石,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锺,子贷金钱千贯,节駔会,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佗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後世得以观择焉。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馀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於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於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於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
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
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锺计。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
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锺。此皆诚壹之所致。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货殖之利,工商是营。废居善积,倚巿邪赢。白圭富国,计然强兵。倮参朝请,女筑怀清。素封千户,卓郑齐名。
声明:本文使用八爪鱼rpa工具从gitee自动搬运本人原创(或摘录,会备注出处)博客,如版式错乱请评论私信,如情况紧急或久未回复请致邮 [email protected] 并备注原委;引用本人笔记的链接正常情况下均可访问,如打不开请查看该链接末尾的笔记标题(右击链接文本,点击 复制链接地址,在文本编辑工具粘贴查看,也可在搜索框粘贴后直接编辑然后搜索),在本人博客手动搜索该标题即可;如遇任何问题,或有更佳方案,欢迎与我沟通!
标签:货殖,诸侯,列传,百姓,天下,白圭,任氏,货物 From: https://blog.csdn.net/qq_41623592/article/details/142317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