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她喜欢看那些闲逛的行人,三三两两,或是和她一样。但她并不真的去看,若是问起方才经过她眼前的是位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她定回答不上。她只是不喜欢闭着眼睛。
等到人影渐稀疏,叶淇便只好将目光发散到远方。能望见的是一堵墙壁,挂满了爬山虎。那片浓密的绿叶染着夕照——那么这该是夏日,还是黄昏——叶淇想到自己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夏日来到此处的,但当时并不曾去看,去听,或是驻足于此处。说起来现在似乎也并不尽然。于是她又去审视那片绿色,如此欣欣向荣。那墙之上有什么吗,吸引着它们?叶淇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灵在一片橙黄的天地下困惑着。她觉着自己有点喜欢上那些爬山虎了,那股奋发的劲像是点亮了什么,让她想到日子也不只有重复,偶也会有新的慰藉。
但已经是黄昏了。是的,没错,而且还是只剩下半个日头,隐约有了月亮轮廓的黄昏。她必须在日光消散之前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租屋去——人类并非夜的主宰。至于夜里究竟有什么,她从不知晓,她只知道此刻必须逃离,不得怠慢一刻。
叶淇时常会对自己也感到困惑。比如此刻,她并非第一次窥见黑夜的深渊了,分明她可以早一些离开,不必如此匆忙。又或者,她惧怕的究竟是黑夜本身,还是未知?也可能是什么躲藏在暗处的东西。但就算去思考这些,也不过是列举出一些可能性罢了。比起寻找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答案”,她更愿意享受耳边风的呼啸——至少这不会折磨她的大脑。
叶淇站在墙前。她应当已经回到了租屋才是,但她对此不太确定。也许她中途回头了,又或许是因为地球是圆的。但此刻,她为何站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墙爬山虎,因为它就在那儿。她发现这小生命可能并不叫做爬山虎,只是几条会长叶子的藤蔓之类。但叶淇并不关心它叫什么,她只觉得那向上攀爬的姿态很美。若是她也能这样自发地升向天空该多好。
无预兆地,墙开始向叶淇逼近,不,应该是她自己在向前走,不过是自己没意识到罢了。她注意到了底端那苍老虬劲的茎部,满是岁月的刻痕,这使她愈发欣赏这墙生命。于是她伸出手去触碰,那粗糙的质感使她安心,叶的柔顺更是在她小小的心中荡起圈圈涟漪。叶淇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她向来喜欢这叶。和她的名字有关吗?不清楚。
那是冰凉、坚硬的触感,是绝不属于生命的东西。如同触电一般,伸出的手猛然缩回。叶淇很清楚那是什么,但她觉得触觉毕竟不靠谱,于是将头凑上前,却只是发现了更加悲惨的事情。她理解了自己为何一直没能注意到这密布的铁丝网。这该死的,伪装成生命的东西。叶淇忽然开始悲悯这叶,悲悯这纹路。她又看到后面的高墙,突觉作呕。她又想到黑夜,或是那冰冷、坚硬的东西。于是她又一次转身逃离。
叶淇发现自己确实在远离,但仍是正对着,速度也谈不上快,没有风带来的安心感。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触感类似的小盒子,按了几下又放回去。这使她想到一些宗教仪式。也许两者并不相像,只是叶淇都看不懂这些行为的意义。她听到自己发出一声低叹。确实该悲慨。但自己的声音何时变得那样低沉了?她又打量了那墙的四周,看到了一些黑绿色的行人,与此同时,墙沿着砖纹逐渐解离,碎裂,在视线可及之处模糊成一个个光团,又迅速上升,越发微小,越发远离,直至这世界上什么都不剩。
从租屋中醒来,又可享受一个白日的温煦。但忽然觉得有些糊涂。梦是刚结束,还是刚开始?自己是否看清眼前的一切?忽然便觉得自己也被那网包裹着,任由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但什么都没能抓到。可既然它曾漆成绿色欺骗过自己的双眼,其他的感官又如何可以相信呢?也许正是生活中的一切构成了这密布的铁丝网:家庭,学校,或是社会制度什么的。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在此。天色尚早,何必去忧心黑夜的琐事。如今更该享受这几小时的微光,以对抗下个漫漫长夜。
又是迫近夜幕,黄昏如期而至。翻出先前偏下的图景,总体是很美的,我想,但绿色的只有铁丝网而已。墙上残留下的不过是枯藤,扭曲着,挣扎着,除了一片杂乱之外什么都没有。一旁的树倒有叶的踪迹,但也都枯黄,病恹恹地摇晃在枝头,起一阵风便归向死亡的沉寂。大抵是有声的吧,只是向来都被忽视,谁又会去关注叶的呻吟呢?——可能只有叶自身吧。
不知为何,眼前总是闪现出那个夏日的幻影。那样的绿,是不被这个秋日允许的存在。可把叶尽数撕去,只剩下条纤弱的茎压在隙间,又有何美可言?藤难道就生来是该攀着墙的吗?高墙之后,大概也不过是另一堵高墙罢了。
我要在下个夏日将叶寻回,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