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新儒家的思想运动
心就是人心,性就是人性,心与性的关系,是宋明新儒家学问的主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主体?这个主体的真实内涵是什么?
宋明新儒家的思想运动,这个思想运动是什么?道德主体的树立。这个运动怎么会来?
魏晋时期中国文化生命衰落,儒家的礼教不再被遵循了,中国知识分子对儒家失去了信心,进入道家学说的沿袭和实践,那叫魏晋名士,他们身体力行道家的境界,如何全身避害,如何得个人的大自在,人与人之间就像鱼与鱼之间,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们的实践倒是蛮精彩的,叫“风流潇洒的人格” —— 越名教,任自然。但是我们这个民族,我们的社会的秩序的精神基础无以从道家中奠定,所以这是中国文化生命的衰落。
经过隋唐时期佛学中国化,中国思想往上翻了一层,为中国学术思想的第二次高峰的到来做了准备。这就是宋明新儒学。这个思想运动的主题,就是树立道德主体。还是王阳明那句话说得很明白了,王阳明说,我们中国人,人人心中有贼,“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宋明新儒家的思想运动主题就是“破心中之贼”,“破心中之贼”就是树立道德主体。
“心中之贼”是在的,拿道德手段谋取自己的利益,看上去一个个都是好人,温柔敦厚,但是却是“乡愿”的人格,孔子在《论语》当中非常深刻地抨击了这种人格类型。
所以阳明先生讲心中有贼,因为中国人没有确立道德主体。独立的人格,道德自觉地主体,若不能确立,我们不能说这个社会是近代社会,它仍然是古代社会,这就是宋明新儒家的思想运动的缘起。
宋明新儒家分了两个时期。一开始是北宋,北宋有五大思想家,周敦颐、张载、邵康杰(邵雍),还程颐、程颢两兄弟。史称“北宋五子”,他们开始了宋明新儒家的思想运动。
我们也许听过这样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谁说的?张载。
张载号“横渠先生”,这是著名的“横渠四句”,就讲中国哲学的主题。下面的问题是什么?道德主体如何树立,心中之贼如何破呢?这就有了宋明新儒家的两派之争 —— 理学派与心学派的争论。
他们之间的对立在哪里?一个命题是理学派的基本命题,叫“性即理”。还有一派陆王心学,基本命题是“心即理”。这两派的分歧就是这两个命题的分歧。
这两个命题各自的内涵是什么?
上面说到的二程兄弟,兄弟两人在哲学上的立场是有分歧的,而且还是很根本的分歧。
哥哥程颢开了陆王心学的先河,弟弟程颐开了理学的先河。这也算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兄弟二人都做出巨大贡献。朱熹就很赞同程颐的学说。
程颐,号伊川,叫伊川先生,哥哥程颢,号明道,叫明道先生。
朱熹是南宋人,北宋思想家中他最推崇伊川,在朱熹手中完成了程朱理学的体系。
南宋另外一个伟大的思想家陆九渊,陆象山先生,他继承的是程颢的学说。
他们俩最典型的一场争论在江西上饶的鹅湖寺,那是非常精彩的辩论 —— 鹅湖之会。又是一段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佳话。
那么我们现在问,他们在争辩什么?
程朱理学认为应当把天理讲明白,哲学家的使命当然要讲得通俗易懂,让老百姓都能懂,都能理解并加以解释。他们认为“破心中之贼”,是要让中国老百姓都认识到天理,认识到天理,遵守了天理,把自己个人的私欲给他砍掉,那叫“存天理,灭人欲”,这样道德主体就树立了。
性即理
要怎么认识天理? —— 格物致知。朱熹指出来了,我们如何认识天理?要格物。在一事一物上领会天理,这叫“即物穷理”。人世间多少事物于一事一物上求天理,于是你要格物。这格物倒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事情。比如说格竹子,竹子是个别事物,你对个别事物不断去领会它,从“个别”中领会到“一般”,天理是普遍的真理,从一个具体事物上发现的一般的道理、天理,这叫格物致知。
我们通常学习科学,是从一般到个别,学物理学先要理解、认识物理学的一般原理和它的定律,这些都是“一般”,学了以后,把它运用到个别的事例上去,个别的物理现象上去,这叫“一般”到“个别”。通常的科学认识的学习过程,是从一般到个别。
现在把它倒过来,格物如何可能?其实我们通常也会做这样的事 —— 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一部艺术作品是个别的东西,有具体的个别内容,不是一般理论。从别的形象中发现普遍的东西,或者说领会到一种一般的境界,领会到命运,领会到人类的爱情,领会到大自然。所以我们这时候就是在格物了。那是个从个别到一般的过程,难是很难的。
那时候,少年王阳明就立下了一个志向,学做圣贤。他十二岁跟着爷爷到京城去了,因为他父亲考中了状元,然后到京城去做官,那么王阳明的爷爷就把孙子也带到京城去,到了京城开始读书,王阳明读书了。
读书的时候王阳明问了老是一个问题:什么是人生第一等事——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老师直截了当跟他讲读书、及第——读书就是去参加科举考试,科举考试就要及第,及第你就能做官了。王阳明不同意,他说我看这不是人生第一等事,他老是等于告诉他读书做官就是人生第一等事。
那么老师反问他,在你看来什么是人生第一等事呢?他说“学做圣贤”。老师听了哈哈大笑,“年纪轻轻就说这种空话、大话”。可见少年王阳明志向很高,完全符合孔子说的十五而志于学——一个人到了十五要有志于学习了,学什么?不是科学文化知识,学做圣贤。那么学圣贤有路可循吗?有路径可依赖吗?他一直不明白这件事。
他有一次从京城返回家乡绍兴,路途中去拜访了一个当时的大儒,叫娄谅,号一斋先生。名声很大,他去造访娄谅,他问:学圣贤可有道路可循?娄谅怎么回答他:“朱熹的学问(就是道路),你按照朱熹的教导一步步来,你终于会成为圣贤”。这时候的王阳明非常开心,总算学做圣贤是有路可循了,于是他就非常认真得了,开始“格物”了。
但是,我们都听说过王阳明“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没认识天理,倒“格”出一身的病,他终于发现这条路恐怕不通。
“格”出一身病的王阳明想要学道教,养精蓄锐,他进入道教了。到了一段时间以后大概有点效果,但道教不可能教他学做圣贤,道教没有这个目标,道教是要长生不老的。
可是,学做圣贤这个理想怎么好随便放弃呢?于是他又从道教里出来,后来还学佛,那么学佛一个修行,修行的目标就是达到涅槃境界,即超脱生死,出离生死之苦海,达于涅槃,它也跟做圣贤没关系。
终于王阳明还是要回到儒家的学说中去,他后来就受了陆象山的启发。陆象山就对朱熹提出了批评——你说让我们成为道德主体,是要我们清醒地认识到天理,然后去服从天理。这怎么行,这条路不通的。为什么不通的?
什么叫天理?天理不是现成的道德规则,它与人心分开,我们每一个人的头脑去认识那些不朽的道德规则。
其中有一条比方说“孝”,我们做儿女的对父母的孝叫“孝之理”,你也要认识。你认识了“孝之理”,你就对父母有孝亲之心,这就是朱熹说的“天下本有孝之理,故我们才会有孝亲之心”。看来认识是最根本的了。
儒家认为,自然万物跟自然物当中的其中一种——“人”实际上是相通的。《中庸》第一句话这么说:“天命之谓性” —— 我们的人性是天命规定的,你跟着自己的人性生活,遵循自己本有的人性去生活;“率性之谓道” —— 天道就在里边了;“修道之谓教” —— 我们有时候会偏离人性,那么要纠正,叫修道,这叫教化。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关键是如何认识人性,格物致知,“性即理”就这个意思。
心即理
请问人性是谁在认识? —— 头脑在认识。你写了关于天理的哲学著作给老百姓读,那么老百姓就发挥你的头脑的理解力,认识到天理,那么心在哪里呢?“心”起什么作用呢?
朱熹这么认为的:天理是不朽的,比如说天理当中有一条叫“孝之理”,那么我们对父母的孝之理不朽,哪怕世界粉碎,这世界都没了,孝之理不会消失的。
于是我们要认识这不朽的天理,我们的孝亲之心就来了,这让我们想起西方哲学了,比方说万有引力定律,它本身是不朽的,不管有没有体现它的事物,它总在,有了事物便体现它了。朱熹也是这层意思,天理总在不朽。有了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就一定是服从天理的,一定是天理的体现。听上去很有道理。
但是,陆象山把它倒过来了:(是因为)我们现有孝亲之心,天下才会有孝之理的。
若你同意程朱理学,那么就与现实生活不符,因为我们都知道孝之理。可光知道这个道理没用,孝亲之心依旧不出来,行使生命情感,怎么会不出来的?是因为被什么遮蔽了,而不是说这个人头脑没认识“理”。
《论语》当中有这么一段对话:
孔子有个弟子叫宰予,有一次就问孔子:你主张恢复周礼,周礼当中有这么一条:假如我们的父母去世的话,要服丧三年,三年是不是太长了,能不能短一点?
孔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同时反问宰予:假如你父母亲去世的话,你吃得好穿得好,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
宰予回答说“安”,孔子就说,“汝安则为之”。
宰予得了这个答案就走了。
宰予刚一走,孔子忍不住说了一句话:“予之不仁也”。在这里,孔子拿心安与否,来做标准判断宰予这个人不仁。
心安还是不安?心安与否不是头脑中的认识问题,而是生命情感的问题。我们怎么会心不安的呢?假如我们父母去世,我们不服丧,我们为什么心不安?
因为我们在父母的关爱和抚养下长大,父母给我们的恩典,我们亲身感受过,如果我们不会报,一定心不安,这叫孝亲之心。
天理都来自什么?我们本有的生命情感,生命情感都来自于人与人打交道,我们并不是单个的活在这世界上,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处于与他人的关系中,我们最初在与谁的关系中?与父母的关系中,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情感联系,天理就从里边出来。
宋明新儒学,特别是陆王心学讲的“理”,是生命情感的条理,这是关键处。千万别把天理看成是脱离人的生命情感的那一系列道德规则,也就是跟人性脱离的道德规则,那叫僵死的教条。天理就是人性,心即理 —— 就这个命题来了:是性即理,还是心即理?
我们对父母的孝,孝之理的本身,如果脱离孝亲之心,它就没温度。爱之理,爱不爱?不爱,把生命情感全部撇开,那些理根本没有任何实践的可能。人的生命实际上都是生命情感推动的,孝之理不会孝的,孝来自孝亲之心。
现在的全部问题是什么?我们本有的孝亲之心,是在跟我们父母打交道过程中自然形成起来的,那份情感怎么会被遮蔽掉?问题出在这里,而不是说我告诉你孝之理。
那么,被遮蔽掉的是孝亲之心,怎么会就自然来了呢? —— 去除遮蔽不是靠讲道理的,孝亲之心再度起来,它不被遮蔽是因为良知来了。良知乃是“天理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良知是我们的心本来具备的,不是头脑具备的。
看来两派的分歧清楚了,按照程朱理学把天理说明白,然后大家认识到,天理与人心隔开了。与人的生命情感相隔开的天理就是教条而已,天理高高在上,我们被迫的去服从它,能树立独立的人格吗?能树立道德主体吗?
看来“破心中之贼”不是通过讲天理这种方式来破,“破心中之贼”,仍然用你自己的心,因为你的心本有良知,良知就是本身的生命情感,那叫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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